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年少的一言一行，多年之后再回想起来，总要觉得荒唐。苏若七甚至该谴责自己未免太自私，明明多多少少也意识到了师祖就是在骗她，未破壳的小家伙早死在了烈火之下，而她却还是要拉一个局外人来填补自己心里的那份遗憾。

但她从不后悔，在那个时候拉住了廪枫。她说出承诺之时，也是真心想要保护那个高她一个头、在烈火之中涅槃重生的少年美人。

“想什么呢？”月白的衣袖自她腰间横过，将那飞起的腰带整理了下去。

这在许珍与许芊的眼中，无疑是十分亲密的举动，尤其是许珍，她一眼就看出，苏若七和廪枫绝不是普通的兄妹。

“宵禁已至，白公子和苏姑娘还是不要在大街上逗留的为好。”

苏若七闻言，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其实是不太清楚廪枫要带她去哪，他说的回家，究竟是回南禺山还是曦月宫？南禺山有他们的家不假，但毕竟他们曾在九重□□夕相处了一千多年，曦月宫也是他们的家。

还有冥宫，那虽是个阴冷、见不着天日的地方，但只要有他在，就足够了。

“多谢提醒。”廪枫微微点头，举止温润，与先前那个掐着她脖子，令九天仙官闻风丧胆的黄泉鬼君判若两人。

苏若七沉默着，暗自将袖中的魂扇塞给了他。

在宽大的衣袖的遮掩下，有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掌心，苏若七看到身旁人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感觉小白用扇子会更加帅气。”

苏若七传音，嘴上也没忘记问：“哥哥，我们现在回家么？等等弟弟吧，他可是辛苦照顾了我好多天呢。”

“知道啦，我们不着急，先回客栈。”廪枫的手掌握住她的尾指，如削葱般的手指在他暗度陈仓的挑拨下恨不得掏心挠肺，好在苏若七的适应能力比较强，被撩拨得多了，就不会再轻易脸红了，甚至还趁机将魂扇放入他手中，转身向着廪枫，一只眼睁着，另一只眼快速眨了下，笑着回道：“好啊，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宽大的衣袖在手边抽走，廪枫迅速拿起扇子，在她的脑袋上轻轻碰了一碰。

“调皮。”他的笑落在她的心上，让她不知不觉又红了脸。

“咳咳，”许珍咳嗽一声，“温家之事，怠慢二位了。苏姑娘若是不介意，就一同上轿来吧。”

不料许芊却砸了场子：“那白公子怎么办？”

她已经没有白天那么激昂的情绪了，像是他们走后，两家人又谈了些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操心这个干嘛？”

还不等母女俩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苏若七便打断道：“不用了，我和哥哥走回去就好了。”

白日的悲惨经历还历历在目，这会再让她坐进四方的狭小空间里头，简直是要她的命。

她一拒绝，许珍也不能再强求，给他们二人指了路，就上轿去了。

本就萍水相逢，何必强求一路。

许芊上轿时，苏若七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些画面来。

“许……婉。”

她说得很轻，只有靠在她身边的廪枫听到了。

“小白，那个温如玉，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廪枫伸手将红伞捡回来收好，反抱着苏若七的。

“你说的是在招摇山之前。”

苏若七点点头。

“为何这样以为？”他细细问着。

她身上任何一点反常的行径他都不会放过。

苏若七还没开口，下巴触碰到折扇合起时冰冰凉凉的纹路，苏若七微微仰头，下意识就将脑袋靠在了廪枫的肩上，而当她发现根本看不到身后的廪枫后，就决计换个姿势。

“有什么事，都不准藏在心里。”

还没回头，苏若七回头的勇气就打了折扣。

“我……我刚要跟你说，小白，我好像，能看到他们的过去。”

“你确定，这是落老头主动给的？”

苏若七盯着桌上的桂花酿，一脸不可思议。

无妄点头，目光向屋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家伙的身影，松了一口气。

苏若七还是觉得震惊。招摇山的桂花酿在地里埋了百年，落春秋一直都是当宝贝藏着的，无论谁要，他都不会轻易给出去。饶是苏若七要，他也是几十年来只主动给她喝过一杯，如今几大坛摆在眼前……

“落老头摔坏脑子了？”

“死丫头你骂谁呢？！”

苏若七抬头，屋里骤然多出一个人来，明明是个炎热的仲夏夜，他却裹着厚厚的冬衣，惊得苏若七将喝进口中的茶水都给喷了出来。

“你干什么呢，”苏若七将嘲笑都摆在了脸上，“真摔坏脑子了？”

落春秋白了她一眼，径直坐在她的对面。

“又不是我想穿成这样的。”

苏若七想也知道是卿云要求的。

“嫌弃你怎么不脱了？”苏若七将壶里最后的茶倒给了他。

落春秋伸出接茶杯，那一副郁结于心的可怜模样突然都化作了云烟。他笑嘻嘻炫耀着：“我才不呢，有美人关怀，我干嘛要拒绝？”

他看着杯中寡淡的茶水，又开始皱眉：“我大老远跑来，你就给我喝这个啊？”

苏若七也皱眉，扫了一眼桂花酿后，终是将“爱喝不喝”四个字给咽了回去，学着许芊招待客人时的模样，假笑道：“那你想喝什么？”

“这不是有酒嘛。阿云他们还在外头商量事情，咱仨先喝一杯。”他伸手拿起一坛桂花酿，看向一直傻站着的无妄，问了一句：“无妄能不能喝酒？”

“应该能吧。”苏若七还从来没见过无妄喝酒。

“你怎么当姐姐的，竟然连弟弟能不能喝酒都不知道，”他抽绳子的手忽然顿了顿，“你这酒，哪来的？”

他怎么觉得这酒这么熟悉呢……

苏若七预感不好，看向无妄，哪知他的思绪还停在上一个问题之中：“我不喝，出去了。”

“……”

苏若七扶额，偌大的屋子里，落春秋幽怨的目光精准地投射到她的身上。

“苏、若、七！”

“喊你姑奶奶干嘛！”

左右这桂花酿也是无妄从招摇山带回来的，既然落春秋不知道这回事，那就是卿云做的主意。卿云都点头了，她不信他还能有什么废话！

“你不打算解释解释，这桂花酿怎么回事？”

苏若七毫不犹豫将卿云供了出来：“你家美人送的，你有意见？”

“她什么时候……”落春秋瞬间失语，火气都消了大半。

对哦，他醒来的时候，好像确实有听到卿云说，要拿两坦桂花酿给苏若七，但那会他脑子还有些混沌，只想着能快些见到卿云，却忘了这茬。

“落大人不会是要反悔吧？”苏若七将他跟前的桂花酿挪回自己跟前，还不忘挖苦他一通。

落春秋给了她一个白眼。

“拿去拿去，说得我好像很小气一样。”

苏若七灵光一闪，调侃道：“我是小七，你也是真的小气。”

“……”

“我说的是实话。落老头，你自己算算，我们认识的这些年里，我哪次跟你要桂花酿你给过我？”

“还需要我给你？玄女殿下，你自己跑进地窖就能给我喝光了。”落春秋气不打一处来，“我还得多谢殿下你呢，让我招摇山的桂花酿成了稀世珍品。整天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天族多了位酒神呢。”

一来一往，说的是苏若七自曦月宫醒来后，奔赴黄泉之前，几十年的荒唐。

那段时光如流水一般在脑中逝去，她也没多少印象，只记得是压抑了很长一段时间，哪里都去，哪里都走一遍，沧海变了桑田，天地间一切都是陌生的，谁也不认识她，九重天新来了许多的神仙，但对些家伙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应该活在上古史卷轴中的、严肃庄重的老祖宗。

流连世间，把盏问月；回到曦月宫，就整日蒙头睡大觉，不问天下事。

玉晅也曾想过给她找点事做，但又觉得做什么都是大材小用，再加上还有点后辈的自觉，知道谁也管不了她，就打消了念头，任她在天地间放浪形骸。

她甚至想过让无妄把自己给了结了的。

但对故人的那点未了的夙愿，终是支撑她苟活了下来。

“不用谢，本殿下向来好心。”苏若七淡淡回着，“不过，我不是你们的玄女殿下。”

“我是神族神女，和天族再没半点关系。”

落春秋神色一怔：“你说什么？”

“过去这么多天，昆仑将军想必早就上九重天，告完我的状了。”

“昆仑将军？”在榻上躺了一个多月，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她话里的信息了。

“裴云上仙。”

苏若七将自己知道的大概给落春秋讲了一遍，二人就着干涸的茶水，难得没有拌嘴，只是说发生的事，当然苏若七对自己受伤的事情还是习惯一言以蔽之，草草带过。

“顾玥她死了？”良久，落春秋问出这个，令苏若七头皮发麻的问题。

苏若七摇头，道：“没有，那是一个幻境，闻阮对我身边的人了解得颇为深刻，把我骗得团团转。”

“你肯定吗？”

落春秋有些担心，当今的仙人大多都是□□凡胎修炼出来的，与过去那种不死不灭的神是比不了的。万一不是幻境，那顾玥可就……

“我肯定。”苏若七抬眸，认真与他说道：“除了无妄，所有的人都在幻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