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七）通灵

暑假期间，金珠待在文成庄园里比东赞府多很多。她的精力用在厨房，厨娘肥嫂就变得暴躁；她的精力用在牲畜棚里，那里的鸡鸭猪就鸡飞狗跳；她的精力用在田间，那就是鬼子进村了。所有的大人都烦她，并把她指使到其他地方去。因为这个小姑娘太能搞事了，所以每天人们都留意她的动向，可即使这样，这个小女孩还是难免闹出事来。比如，她会从摇晃的秋千上掉下来，只因为想测试一下不抓住绳子会不会掉下来。

在人们看来，这个小女孩简直就是惹祸精，但是，他们还是喜欢她，因为她还小，还是个野丫头，跟一年前的她对比，贵族的那一套做派越发了少了，比如她现在突然手捧糖果来到他们面前，兴高采烈地把糖果分给大家，随后又离开。

暑假是放养的时节，她是那样地喜欢游荡，只能在吃早饭和喝奶茶这段时间见到她的人，其他时间她都在外面留连。汗流浃背的勤杂工抬头好奇地看着她微笑地看着自己；厨娘看见她那张美丽的小脸蛋在窗前飘忽而过；牧工帮她清理了危险地带，以防她不知深浅地跨进去；农夫干活时总请求她抓到一只青蛙就回去吧，别捣乱。

老爷和白仁德隆对她有偏爱，东赞府和文成庄园的人都迎合她，迁就她，这大大滋长了金珠的的骄傲和大脾气。现在她唯一怕的人是降央卓玛，降央卓玛怕吵，金珠吵起来有点歇斯底里，她的头疼病就犯了，然后她比金珠的脾气还大，抓起棍子就打，那可是5岁多的小孩，怎么打，还不是自己气得直发抖？

降央卓玛又来巡视金珠的卧室，发现乱糟糟的样子，她要金珠自己收拾一下。金珠不肯了，说有英子大妈会帮她收拾的。英子正在帮忙收拾一楼客厅的卫生，等一下会到这个屋子收拾。降央卓玛觉得应该培养孩子的独立习惯，因此，要金珠自己收拾。金珠坚持不肯，她说大小姐自己不用收拾卫生，那是佣人干的。

“那大小姐需要干什么活呢？”降央卓玛耐着性子问。

“喂喂小狗，抓鱼这样的。”

跟小屁孩讲什么道理。降央卓玛不耐烦了，她命令金珠自己收拾屋子。

金珠高声抗议：“我讨厌收拾东西，我有很多别的事要干。”

“可我讨厌你不收拾东西，你要不自己收拾，那么你就别动它们，你动了它们就得把它们放回原先的地方。”降央卓玛坚持。

金珠蛮横地嚷着：“我不想收拾。”

降央卓玛抓起金珠的屁股，打了几下。也不是非常疼，主要就是大小姐的虚荣心在作怪，也因为觉得妈妈不爱她了。金珠跳起来，大叫：“坏妈妈，坏妈妈，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听到动静的英子赶紧过来劝和。降央卓玛还想打金珠，她很激动，脸变得通红。

“这是为什么呀？”英子把金珠抱在怀里，隔开了两人。降央卓玛跺脚，抱怨金珠那种顽劣的性子，说不好好教育，将来更无法无天了。金珠两眼都溢满泪水，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离开这间屋子，白仁金珠！”降央卓玛重复说，浑身发抖，“以后不许你住在这个屋子，听到了没有，再进这个屋子，我打断你的腿。”

英子抓住金珠的肩膀，脸色都变青了，不停地问这是为什么呀。她也害怕降央卓玛，也怕金珠被打了，回去金珠一跟老爷说，自己不好交代，以至于有些惊慌。她把金珠抱起来，走出了屋子，往三棵树那边去了。过后，她问了金珠，金珠说她不想收拾屋子，妈妈硬逼着她收拾。

“都什么事呀，不就是一件小事嘛，何苦搞成这样呢？”说是这么说，她也不敢随意收拾那间屋子，因为不知道降央卓玛的意思。降央卓玛这个人的脾气也不小，不是随便能忤逆的人。

她问金珠那接下去怎么办。

金珠说：“要不然我去收拾屋子。”

“这就对了。”说着，英子带着金珠溜回屋子，开始收拾。

这间房完全是降央卓玛根据自己的眼光和金珠的喜好布置的，风格与小主人的性格正相宜。窗户上挂的窗帘是外头的玫瑰色绸布和里头的白色轻纱，地毯是波斯地毯，摔着人也不会疼。床前的地毯上面的图案是一丛盛开的蔷薇，四周是一圈含苞怒放的蓓蕾和繁茂的绿叶。床上的屋顶的托架上挂着一顶白色轻纱的蚊帐，用来抵挡蚊子的侵扰，这是炎热气候中所不可或缺的。床头柜上放着几本花花绿绿的书。窗子边上有一个香几，上面放着一只景泰蓝花瓶，插着待放的白色百合。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两幅精美的卡通画。

“你妈脾气不好，你别老惹她生气，要不然，她以后不让你回这里来了！”英子一边帮着收拾一边跟金珠讲道理。

“好吧。我妈发脾气很凶哩。”

“对，你是大小姐，你妈妈是大少奶奶，比你大好多，你必须听她的。”英子说。她也是一个农村人，没受过多少教育，不是很会做思想工作。

“她打了我，我还要听她的吗？”金珠问。

“要的，她是你妈妈。”

金珠不吭声了。

收拾完屋子，金珠安定了许多，她一直跟着英子，在她身边玩着什么东西，她很容易找到能玩的，哪怕针头线脑那样的。玩着玩着，她就忘了被打那事，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又跟降央卓玛说上话了。小孩子嘛，总是记不住教训的，尤其是在玩疯了的时候。不过只要任何人又惹了她，她又闹了。

金珠算是任性的，有时候坏得像任何惯坏了的孩子一样，你不顺她的意，她哭得死去活来。折磨人。不过，她怕降央卓玛，她会狠狠揍她。降央卓玛不怕她哭和闹，她怕她变得跟她的父亲一样。白仁贡布的阴影太大了。

每次，巴图康没空，老爷或者管家巴桑不得不来接金珠时，降央卓玛总是跟他们说要对孩子严加管束，暑假过后就要上小学了。降央卓玛总是忘不了白仁贡布的弱点，她怕贡布的坏毛病遗传到孩子身上，她说了这个担心。老爷也是有这个担心的，毕竟他知道曾经的错误，也知道自己的弱点。老爷不觉得降央卓玛是小题大做，这个小姑娘很有个性，跟她阿爸有点像呃，她在一天内能让所有的人失去耐心不止五十次，从她一下楼起直到上床睡觉为止，她总是在淘气，搅得东赞府没有一分钟的安宁。听到降央卓玛的抱怨，老爷觉得金珠在庄园的表现比在东赞府好多了，他让降央卓玛多点耐心。

当爷爷的，还是喜欢孙女，他舍不得惩罚她。她多可爱呀，舌头动个不停——唱呀，笑呀。当然，这个小姑娘也很能缠人，谁不附和着她，就纠缠不休，可是能怎样呢？只要她给你一个微笑，给你跳一段舞蹈，心里的恶气就没了。如果你不遂她的意，把她弄哭了，那就更糟，接下去你不得不去安慰她。

“我看金珠跟巴图康挺合得来，不然请他多陪陪金珠？”老爷说。

“那可不行，一个大野人带着，金珠会变成小野人。”降央卓玛说，“您知道嘛，她都能骑藏獒了，藏獒是用来骑的吗？谁听说过呀？”

“哈哈哈是巴图康的性格，”老爷说，“不过，这没什么不好，金珠身体不好，春夏交际的时候经常哮喘，变成小野人好呀，身体好。”

“阿爸，你不觉得金珠野吗？一点儿女孩子的形象都没有。”降央卓玛问道。

“噢，不会呀，小孩子，这样才可爱吗？”

“可爱？玩没问题，那学习呢？她也就是三分钟热情。”

“这事慢慢来，小孩子还小，别想太多。”老爷说，“我，对了，学习上的事也可以让阿康帮帮忙。”

“就他吗？他有什么文化？”

“适合的就是最好的，不在于他的文凭。”

降央卓玛觉得自己的脑子不行，白仁贡布的脑子也不会好，就遗传层面来说，就没好的，因此，她觉得金珠也不会有学习上的天赋。

能管住金珠的不仅仅只有降央卓玛，还有巴图康。倒不是金珠怕巴图康的丑脸，而是他似乎喜欢金珠，并且能理解小孩子的需要，他能跟她很好地混在一起，能给他们俩找玩乐的项目，他还能变成很多玩意儿吸引她，比如弹弓、口哨、灭蚊枪、捏泥人等等。金珠为此很崇拜巴图康，每次巴图康来庄园，她总是“阿康叔叔，阿康叔叔”叫得很亲热，也很着急，她不知怎么的就喜欢这个丑人，常常拉住他的手。拉拉和肥嫂等人曾经问过金珠她不怕巴图康吗？

“为什么要怕阿康叔叔呢？”

“你不觉得他很丑吗？”

“不觉得呀，我看他很可爱，跟小狗狗似的。”

没啥好解释的，或许是个人有个人的人缘吧。

那骑藏獒是咋回事呢？话说有一天，巴图康要骑马逛逛，把金珠抱在胸前一起。回来后，金珠要骑小马，可是小马比老马还不可靠，不行呀。金珠就想骑跟在他们身边的藏獒强巴，藏獒强巴跟小马驹似的，大小对于金珠正合适，巴图康想看金珠到底有多大胆，也就抱着她骑在藏獒强巴的身上。强巴起先对小姑娘的无礼感到有些生气，是反抗的，掀翻她好几次。这个时候，你能非常惊奇地看见这孩子胆子有多大，也能如何冷静地挣扎起来，继续做她想要做的事。几次下来，她大概被摔惨了，先坐在一旁，以压制住这重摔所引起的恶心。然后，她也不告状或者请巴图康帮忙，接着跟藏獒缠斗。从这个事情上看，你就会知道的。这个小姑娘也不全是活泼、捣乱的孩子，她也能忍耐，也是顽强的，几次三番摔下来，她能都忍住，不掉一滴眼泪，继续战斗，死缠着不放，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这不仅仅是勇气了吧！

最后，藏獒强巴也拿她没办法，认命了，总不能咬她吧。当然，藏獒也不是完全吃亏，有了小庄主的照顾，它吃得可好了，小公主吃什么，它吃什么，有时候，她们甚至一个盆里吃饭，这事被降央卓玛和厨娘警告多次，金珠没怎么改，她不在意。后来，藏獒强巴真的跟金珠一条心，甚至被她训练得能抓太平渠里的小鱼，牛吧！

骑在藏獒身上的金珠更神气了，她炫耀她比多吉还有力气，炫耀她能使这个藏獒如何对自己唯命是从。连拉拉都对降央卓玛说：“瞧见没有，我家多吉都被你女儿带坏了。”

“不，不能算在金珠身上，你自己看，不是出了个大土匪吗？瞧他做的那些，简直是要培养野人了。我这个女儿也是，跟鸦片鬼越来越像了，真后悔生了她。嗨，祷告吧，当初狠不小心来呀！”降央卓玛一方面不承认巴图康的功绩，一方面确实担心他把金珠带偏了。

“真奇怪，不仅小孩子会听巴图康的，那些狗儿马儿也能，他似乎能通灵。”拉拉说。

“是呀，有点奇怪。听说善良的人才有通灵的能力，是吗？”

“胡扯，魔鬼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