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第二日凌晨，清黎起来给刚结出来的玄灵果浇灌灵泉，经过温灵所住的竹楼时，又看到了靠着门板睡在温灵房外的殷师兄了。

自从温灵回来之后，他师兄夜夜都是如此，在夜深人静后来，靠着温灵房间的竹门小睡一会儿，又在天还未亮时离开。果然今日还是一样，到了清黎来给温灵送早食的时候，门外的人早已没了人影。

清黎端着托盘，站在温灵房门口的廊下，叹了口气。温姐姐对他殷师兄的心意，任谁都看出来，这样明目张胆的偏护，要说不喜欢，实在说不过去。可殷师兄心里怎么想的，他却看不懂。

私心里，他自然是希望殷师兄能和温姐姐成一对，毕竟当年是他们一起从瘴鬼口中救下了他，带着他一同来到太衍仙门。即便他现在和殷师兄都成了太衍仙门的弟子，而温姐姐因为身上的奴人印的缘故，无法拜入太衍仙门门下，但他始终都觉得，他们三人才是一家人。若是可以，他希望三人能永远在一起。

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身负问心神剑的殷师兄的命定之人，乃是同样拥有持心神剑的林曦月林师姐，而且殷师兄以往对林师姐的态度也确实比对温姐姐要温和体贴得多。但这次他们从古冢秘境回来之后，看着殷师兄白日里维持着冷静，夜间却疯魔了一般留在温姐姐的房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又觉得殷师兄心里并非没有温姐姐的样子……

“哎……情情爱爱的事还真是复杂。”清黎感叹着敲了敲门，“温姐姐，醒了吗？我来给你送吃的。”

候了片刻无人应答，他便又敲了一次，可还是没有人应，他担心温灵是否是伤势复发昏过去了，忙推门进去，却见屋里整洁如新，床榻上的被褥更是叠放的整齐，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

这一大早的，温姐姐身上的伤还没好，这是又跑到哪儿去了？

不会是又跑去青云阁接任务赚钱去了吧？

清黎走到房中的竹架上看了看，用来接青云阁任务的青云简果然不在。

清黎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温灵每次做完任务后，乐颠颠地抱着灵石数钱的样子，突然觉得什么情情爱爱的，在他温姐姐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在他温姐姐那儿，没有什么伤痛是灵石解决不了的，有的话那一定是灵石不够。

想到这儿，清黎薄薄的唇边浮出了一丝笑意，但转瞬又退了下去，皱眉兀自抱怨道：“但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就跑去做任务，这也太乱来了！”

正如清黎所预料的那样，温灵确实是下山赚钱去了。

昨夜夜里，温灵又梦到了自己被殷弃的长剑刺穿，掉下祭台，被万魔拉入深渊的一幕。剧烈的幻痛从已经愈合的伤痕传来，梦境中的无望深渊让她挣脱不出，无尽的黑暗就像是活在渊底的细小线虫，要从她身上每一个伤口钻入她的身体……

直到一点微光撕开梦境，清凌若水照入她的灵台，混乱的神思瞬时一片清明。

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有一片月华，清冷地照在她空荡荡的床头，并未看见到助她挣脱梦境的人。只是这一点熟悉的气息，她不必费神去想也知是谁。

无论他以后会变成什么人，可年方十九的少年，大约多少还是会因为杀人而心生愧疚吧。只是有些事，不是一点愧疚就可以改变的。

“殷弃……”她扶着额头低声喃喃，微风从窗隙中吹入，吹过她被冷汗浸湿的身躯，那曾被神剑刺穿伤口，随着她心头的寒意抽搐一般跳动了一下，瞬间激起了她一身的恶寒。

正当她被这股怅然难抑的情绪牵动的时候，她床头的传信玉简却亮了亮，她拿起玉简一看，心中悲凉一扫而空，更别提什么酸楚、惆怅了。在悬壶阁的催缴账单面前，这些都算个屁！

去年，温灵从大能遗府中带出来的一本炼丹小札，里面有一方修复神脉的丹药她十分好奇，就租了悬壶阁的炼丹房尝试炼丹，最后不幸炸了丹房，至今还欠着悬壶阁一大笔维修费，约定每月初分期偿还。

这一刻，温灵身上哪还有半点伤情感怀的酸臭味，只有想要赚钱的“铜臭味”。

在账单面前，失恋算什么？殷弃又算什么？

贫穷专治恋爱脑，此言不虚！

她不是太衍仙门的弟子，每个月躺着都有俸禄领。除了仙门给她安排的这间仆役所住的竹屋，她的一切吃喝用度，都得靠她自己挣。平时没事还要因为殷弃的关系，免费给太衍仙门打白工倒贴，现在每个月还得还悬壶阁的账单，这日子过得别提多缺钱了。

于是天还未亮，温灵就提着自己的刀下山赚钱去了。

用最后的半块灵石换了块烧饼填饱肚子后，温灵早早地就等在青云阁的门口，在它开门的第一时间，就进去把她目之所及能接的所有下品任务牌都触发了一遍。

青云阁的女掌柜也不是头一次看到温灵这么干了，知道她身上有奴人谷的奴人印，接不了下品以上的任务，还指着最外围的一片任务牌提醒她道：“那些，都是去城外的青草坡抓赤阳兔的，还有那些要抓的林香鹿就在青草坡旁边的密林里，你一起接了，来回一趟就都做完了。”

温灵一听，连忙对掌柜道谢：“谢谢秦姐姐，您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人美心善。”

风姿绰约的掌柜听了，倚在柜台后一笑，转身整理起账本，便问道：“有好一个月没见你来了，上哪儿野去了？”

有奴人印的人，拜不了仙门，自然不像那些仙门弟子一般，不时要被门派任务所绊。

“没什么，就是上次去探了秘境受了点伤，在家养了一段日子。”温灵说得云淡风轻，只捏着青云简，用最快的速度不断触发着任务牌，直到青云简任务栏显示达到上限才停下来，对掌柜说了句，“那秦姐姐，我先做任务去了啊。”便要离开。

只听秦绰在她身后喊了声：“等等。”

温灵回头，却见秦绰丢了个油纸包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包香喷喷的林香鹿肉饼。

“今日翠儿正好做得多了，你带着路上吃吧。”秦绰道。

“谢谢秦姐姐！”温灵璨烂一笑，道了谢，便走了。

“秦掌柜，今日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下品任务？连珍馐馆日常要用的捕赤阳兔的都没有？”一个炼气期的散修大汉进来转了一圈，不解地问秦绰道。

秦绰随意地摆摆手，态度懒怠：“今天就剩这些任务，想做别的明儿个趁早。”

大汉无话可说，只能接了个相对劳累的采矿的任务。

这时一个肩上搭着褡裢的年轻人从内堂走出来，走到秦绰身边道：“那掌柜的我去了，我去明华府这几日，店里别的事我都交代过翠儿了。”

“好。”秦绰抬抬翻着账本的眼皮，应了一声。

年轻人又站在原处，在柜台上找了找，才问秦绰道：“掌柜的，你看到我放在这儿的纸包了吗？那是翠儿给我做的路上吃的鹿肉饼。”

“没看见。”秦绰面色自然，淡淡地说道，“没有你就在路上买些吃，你身上又不是没钱。”

“可……”那可是翠儿的手艺啊，整个太衍都独一份的，连珍馐坊大厨都自愧不如的翠儿的手艺啊！

青年在心里呐喊，面上却不敢多说。

秦绰见青年还站在柜台前扭扭捏捏地不走，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块上品灵石丢给他道：“拿去，珍馐坊的鹿腿都够了，别磨叽了，耽误了阁主的事。”

青年无奈哦了一声，不舍的望望后厨的方向，拿着灵石踏出了青云阁。

晨光和煦，微风轻盈，这也是青草坡上的赤阳兔们吃草打盹的安逸一天开始，突然一对耳尖点缀着赤色尖毛的兔耳动了动，然后整个兔群都抬起了头，不安地嗅着红色的鼻子。

这个气息……

等它们尚未开化的灵智，意识到了什么，想要逃回兔穴时，显然为时已晚，巨大的由灵力织成的大网从天而降，倏然将这一大片兔群就收入了网中。

旁边有路过去矿山做任务散修见到如此情景，不由也为这些兔子捏了一把冷汗。

现在做个最低级的下品任务都这么卷了吗？

就抓个赤阳兔，您至于用附灵锁吗？而且您这是抓兔子呢，还是要端兔窝啊？也就是青草坡地缘辽阔，赤阳兔又是出了名繁殖快，否则按这样的抓法，估计过不了多久这片地就连根兔毛都薅不到了。

温灵数了数网中的赤阳兔，一共二十七只，而她这次需要的赤阳兔为两百十只，她把这些兔子收进任务囊之后，从芥子里摸出一个秦掌柜给的鹿肉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兔兔那么可爱，就要吃烤兔兔~”

脚步轻快地从目瞪口呆的路人面前经过，去青草坡别的地方顿兔窝去了。

“太凶残了。”路人擦了擦口水，也转头往自己的任务地跑，满脑子都是“兔兔那么可爱，就要吃烤兔兔~”……

每个下品任务的期限都是两天，温灵抓完两百多只赤阳兔后，夜色已深，身上的几个鹿肉饼也被她吃完了，就打算就地取材，烤只兔子。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太衍仙都内外方圆几百里，都被笼罩在一重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柔光之中，那是用以驱散恶雾瘴鬼的玄灵灯灯散发出微光。

温灵蹲在青草坡和密林交界湖边，动作熟稔的生火，剥皮，从芥子袋中拿出她的独家酱料涂满整只兔子，然后用削尖的细竹一插，架在篝火上烤着。

说起来这手艺还是她和殷弃逃出奴人谷后，在外头流浪的时候练出来的。那时为了赶路到太衍仙门参加入门测试，他俩经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很多时候只能靠着这一手野外求生的本事过活。

可那段时间虽然辛苦，温灵却过得很开心。

谁小时候没有个披着床单装大侠，幻想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的少侠梦？更何况是她前世还是个走路都要喘三喘的病秧子，突然来到了这样一个精彩瑰丽的仙侠世界，还有这样一副健康的身体，她又如何能不兴奋开心。

那段日子，天高云远，心仪的少年就在身边，他们一刀一剑，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地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

温灵还记得，她和殷弃第一次携手打败幽林里的树妖救出被抓的小女孩时，惊险而兴奋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哭出了出来。

前世她的父母去的早，因为身体的关系，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很多生命里重要的时刻，都没有人可以分享。殷弃，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更是第一个与她分享经历这她人生诸多的第一次的人，第一执刀，第一除妖，第一次在荒山野岭露宿……

那时候，她是真的觉得只要有殷弃在身边，哪怕这个世界并不完美，处处都隐藏着危机与阴暗，但依旧让她觉得很好。

“哎……”温灵叹了口气，在脚边摸了颗石子丢进面前的大湖，似乎是想要打碎那些扰人的回忆。

“哎呦，好香的兔肉……”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温灵背后出现，温灵头也不回，只对着身后道：“酒带了吗？我可没多余的分给你。”

“带了带了。”一团人影从丛林里窜出来，是个身材高胖的中年人，他穿着件裹得和粽子似的夜行衣，戴着半张面具，面具下面露出的半张胖脸上，还长着一把打理的油光发亮的及胸长须。

但见他轻车熟路地坐到温灵的身边，伸手过去扯下一只兔腿，又从腰间摸出一壶酒，一口兔肉一口美酒地吃了起来。

温灵对此则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自己也割了些兔肉，吹着湖风，就着野果酿，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圆滚滚的胖大叔从乾坤戒中取出一方上好的细棉纱，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他的那把胡须之后，才又取出一枚中品灵石握在手中把玩着，对温灵道：“要不还是不要灵石了，灵石有什么好的，还是让我教你两招刀法吧。”

温灵瞥了他一眼，还不留情地拒绝：“灵石，留下。刀法，不学。”

“这是为何啊？”胖大叔苦着脸，“老子刀法这么厉害，那那么多人求着我，我都不愿意教。你怎么就不愿意学呢？”

“真想知道？”温灵扭过头去看着他道。

胖大叔捣蒜般点头。

温灵道：“天下仙门和神庭十二宫有约定，不得收有奴人印的人为弟子，也不得传授奴人谷奴隶功法法术。我若是学了太衍仙门第七峰刀峰峰主的刀法，就等于欠了仙门的恩情，我不想欠这个情。”

她迟早是会离开殷弃，离开太衍仙门的。

“你看出来啦？”胖大叔问。

温灵瞅着他那一把保养得油光水亮的标志性性的长须，点了点头道：“想不看出来也挺难的。”

“哎呀。”刀峰峰主李放鹤却拍着大腿惋惜，“真是太可惜了，说实话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比你更适合传承我天绝刀的苗子，竟然被你看出来了，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本座还是觉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本座不说，你也装作不知道，咱们偷偷……”

“没有这种可能。”温灵断然拒绝。她不想因为一套刀法惹上麻烦。

“哎。”李放鹤再叹一声，又摸出一块灵石，一起丢给温灵，含泪扯下烤兔的前腿又啃了起来，似要化悲伤为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