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隅城看上去和北地的大部分城池没有什么不同，灰色石砖砌成的高耸城楼上黑瓦重重，显示出南境青砖红瓦完全不同古朴萧肃。

只是这城墙上此刻被挂满了彩色的丝带和庆祝所用鲜红大灯笼，像是在这一路灰扑扑的衰败背景中硬生生扯出来一片人工描摹出的姹紫嫣红，热闹中透着些微妙的不和谐。

四人跟着温灵进城，路上行人的目光总会时不时地看过来，目光中总是露出让人不太舒服的凝视感，尤其是在看穿着一身门派服制的殷弃时，就好像是在看一件什么有用的物品一般。

可当你把目光看过去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却又露出非常客气的笑容，偶尔遇到一两个热心的，还会热情地告诉他们在哪儿可以住上店，让你不由觉得方才对方不适的眼神，只是你的错觉。

几人走过城中央的广场，在看到广场正中巨大的拿着一管长萧的隅神像时，几人都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里怎么没有玄晶灯塔？”林曦月跟在温灵身后，仰起头又四下望了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小声问道。

温灵抬手指了一下眼前巨大的数十丈的神像道：“这就是。”

几人又仰起头看了看，并没有看到这神像顶有可以燃烧灯油的地方，有些不解：“这是灯塔？”

温灵没再多说，只是看了眼四周的人，加快脚步带着几人穿过街道，入了一条小巷，拐了几个弯后，在一间灰墙木门的小院前停下。

她举手敲了三下门，里面立刻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着木门吱啊一声被打开，门口露出了一张清丽如竹的面孔。

“栩栩……”那女子刚要说话，看到跟在温灵身后的几人，问道，“他们是？”

“进屋再说。”温灵道。

赵如笙就扶着门板给几人让了条路。

几人跟着温灵进屋，在正中的一间小厅坐下，赵如笙给他们泡了茶，看了看殷弃，问温灵道：“这位是傅道士的？”

“在下殷弃。”殷弃放下茶盏，赶忙起身自我介绍，“在下与栩栩是在去珩洲的路上结识的，在此之前并不认识旁人。”

他的态度尤其好，但话里话外却透着不想和傅长亭沾上一点关系的嫌弃。

林曦月纳罕地瞧了眼殷弃，有些奇怪她师兄怎么好像突然又变正常了。但她仔细地看了殷弃的表情之后，又觉得，不是，这并不是变正常了，而是变得……更像是话本子里扮柔弱扮体贴实则拼命想撬人墙角的男角了。

谢霜辰见殷弃起身介绍，也忙站起来道：“在下谢霜辰。”

林曦月也暂时停下心中吐槽，起身对赵如笙拱手道：“在下林曦月。”

“赵如笙。”赵如笙对三人拱了下手，坐到一旁，问温灵道，“孤岭那边是什么情况？”

温灵想到她所看到的，叹了声：“整个村子都被瘴鬼所灭，不过并非是因为珩洲那边出了问题。这件事说来话长，等这里的事了结了，我们再细说。”

赵如笙点了点头，忽然扭头看向殷弃三人道：“对了，这两天这城里发生了些不大好的事，各位没事的话，休息好了，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温灵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发现来这里参加隅神节的外地人，这两天忽然少了不少。”赵如笙道。

“是突然离开了吗？”温灵问。

赵如笙摇头：“不会，若是一个两个那的确可能是突然有事离开了，可据我观察，这两天消失的外乡人，只怕有数十人。我原本也不确定，所以昨日就一直守在城门口看着，那么多外乡人进城，到了今晨我去城里走了一上午，却发现除了今日刚进城的生面孔外，昨日来的外乡人一个都见不着了。”

“而且你没有发现，我们来的时候，这里的两家客栈住满了人，现在却又多了许多空房吗？”赵如笙道，“况且，这些人特地跑来隅城，十之八九与我们一样，都是想知道这个隅神到底是什么，为何隅城被断了灯油这么久，这城中百姓竟都没有受到瘴鬼的影响。在没有弄清楚这些问题之前这些人应该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你们是说隅城也被断了玄晶灯油的供应？”林曦月有些惊讶。

“嗯，隅城隶属天音派辖下，当年天音派得罪神庭，这一带便都没神庭抛弃了，其他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这一路上你们也看到了，但只有隅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活了下来，据传言所说，这是因为隅城有神灵庇护。”温灵道，“只是隅城只有在一年一度的隅神节时才会对外人开放，我和阿笙这次过来就是想弄清楚这个隅神到底是什么。”

“怎么，你们难道不是来调查隅神的事的？”赵如笙看着三人问道。

三人摇头，林曦月怕被对方看出身份的端倪，影响幻境，便道：“我们只是奉了师命出来历练，在途中遇到了温姑娘。得温姑娘相助才能穿过这一片荒地安全到达珩洲，又听说隅城有庆典便跟着过来看看，见识一下。”

“原来如此。”赵如笙道，“那你们这几日还是小心一些。”

“不过这世上除了玄晶灯，真的会有别的可以驱散瘴鬼的东西吗？”林曦月问着问着，神情就忽然一顿，猛然看住温灵。

当日在孤岭村，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孤岭村村民的做法和关于她父母过往的回忆了，但现在一想，她才发现当日在孤岭，驱散了那浓重恶雾的也并非是玄晶灯，而是温灵手腕上的那张奇怪的卷轴。

“你的那张卷轴……”

“怎么，栩栩，你的万灵卷被这个人看到了？”赵如笙蹙了蹙眉问道。

温灵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嗯，当时情况紧急，不出万灵卷，那边只怕会形成新的恶雾之源。”

万融之体的骨血可以聚集瘴鬼，更能增强恶雾的力量，当恶雾聚集过密，到了可以抵挡日出后阳光的地步，那里便会慢慢形成新的恶雾之源。

赵如笙想起当年的逐星村与酆城的事，面上闪过一瞬的伤感，但很快就调整了情绪，继续看着三人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能轻易让三位离开了。”

话音未落，小厅的门窗便突然自动关了起来。

坐在上首的赵如笙和温灵身边的谛鸣，阴恻恻地相视一眼，歪着嘴角邪笑地看着三人。

“你们想做什么？！”林曦月质问道，就连殷弃神色也有些紧张，倒是谢霜辰仿佛早已知道了事情的发展一般，依旧闲坐着喝茶。

“要么入伙。”赵如笙道。

“要么死。”谛鸣呲了呲尖牙。

院子里传来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赵如笙和谛鸣无声地看着几人，气氛慢慢地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时温灵突然噗呲笑了一声，轻轻一挥手，小厅的门窗再度打开：“好了，你们别逗他们了。”

赵如笙撇了一下嘴道：“玩一下嘛，我这两天一个人待在这儿都无聊死了。”

“不过你们真的不想知道万灵卷是什么吗？”赵如笙恢复了笑容，对三人道，“只要你们愿意交出你们的名字入伙，就能明白万灵卷为何可以驱散瘴鬼。”

温灵却道：“你们不必太在意阿笙的话，而且也不是谁都能在万灵卷上留下名字的。”

“为何？”殷弃问道。

“只有心中有誓死都想守护的东西的人，才能在万灵卷上留下名字。”谢霜辰突然接道。

温灵和赵如笙相视一愣，问道：“你知道？”

接着温灵很快又对赵如笙道：“也是，我们在照夜城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消息也该传出去了，神庭那边也该知道照夜的事了。阿笙，你有空的时候给赵大哥传个信问问那边的万灵卷的情况，也让他防范着些神庭那边的人。”

温灵原本的任务是要救赎赵如笙，让她摆脱原本悲惨的命运，里面就包括要阻止赵家的照夜城覆灭。因为逐星村和酆城的事，温灵和赵如笙都不可能去依附神庭，所以照夜城被神庭所弃的事还是按剧情发生了，只不过这时的照夜城的城主已经是赵如笙的哥哥，而非一直忽视赵如笙母女的赵父，而温灵这边也已经找到了可以对抗恶雾的方法，所以即便神庭断了照夜城的灯油供给，照夜城还是在万灵卷的保护下，完好的存活了下来。

赵如笙道：“你放心吧，我哥不是个粗心的人，况且不是阿衍留在那边吗？你还不知道他，比你家傅道士还要一板一眼，出不了事的。”

“说到这个我就生气！”谛鸣突然嚷道。

“你这条臭蛇又气什么啊？”赵如笙问道。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傅长亭那个心机牛鼻子，会借着万灵卷的事和栩栩表白！”谛鸣恨恨地说道，“不但让他第一个在栩栩的本命卷上留了名，还让他借机和栩栩表了忠心……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说着，谛鸣又嘀嘀咕咕地唠叨起以前的事。

当年，温灵走遍九州四海，终于在南国高僧卍佛经幡上获得了灵感。那里虽然也依靠神庭的玄晶灯驱逐瘴鬼，但却有一个地方例外，就是安葬高僧尸骨的大浮屠谷。

大浮屠谷，又山如浮屠，下有深谷，四季如春，灵力充沛。自古就有自知大限将至的僧人来谷中等待圆寂，而每个僧人圆寂之前都会在谷中挂上一个汇聚起毕生信念的所书成卍字经幡，久而久之这个山谷中便被一股信念之力所包围，而此处的高僧尸骨，也从未收到过瘴鬼的骚扰。

后来温灵又去了很多地方，尝试了很多方法，终于做出第一卷以苍生的守护之力为基石的万灵卷。因为万灵卷本就是以她的信念为骨而成，她自己的名字并不能留在万灵卷上，所以她就找来了自己的几个好友，想要试试万灵卷的效果。

当时他和太衍子，赵如笙都被万灵卷上厚重坚毅的信念之力所震慑，都呆在了原地。而就是这一呆，他就被傅长亭抢先了一辈子。

他还记得傅长亭毫不犹豫拿起笔，注入灵力在万灵卷上写上名字后，栩栩紧张的神情。而傅长亭却趁机拉住了栩栩手，无比认真地对她说道：“别担心，一定会成功的，因为我是想着温栩栩这三个字写下的名字。”

就是这句话，让傅长亭表明了心迹，又让他借万灵卷证明了自己的真心。

谛鸣没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懊悔，他怎么就想不到能这样表白呢？

而殷弃听到谛鸣所言之后，竟走到温灵面前道：“我想在万灵卷上留下名字。”

既然那个姓傅的可以为了温灵留下名字，他不信他就留不下！

“如果在万灵卷上留下名字，难保以后不会被神庭清算，你确定？”

“我确定。”殷弃望着温灵，表情认真到有些严肃。

温灵道：“好。”

“本命卷和别的有什么区别？”殷弃想起谛鸣的话，又问道。

“其实区别不大，只不过其他的卷轴都是由本命卷轴的衍生而来。”温灵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问道：“你想在本命卷上留名？”

“嗯。”殷弃点头。

温灵瞧他一眼，挥手展出一段卷轴。和当日在孤岭村看到光墙不同，眼前的卷轴看上去非常普通，但从卷轴以及上面字迹不一的文字中散发出的坚定和宽厚的力量却叫人十分惊叹。

殷弃提起赵如笙给他的笔，注入灵力，想着他和温灵过往的种种，在空白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他完笔之后，他所写的名字上忽而闪过一道微光，然后他的名字便如入水的墨迹一样氤氲着在卷面上散开，慢慢消失无影，就好像从未在这卷面上出现过一般。

谛鸣一看这个情况，立马嘲讽道：“什么嘛，你根本就没有可以豁出命去守护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