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九月初，依旧夏气腾腾，树影丰茂，蝉在枝头鸣叫，一切景色欣欣向荣。

何圆低着头沿着水泥路走到铺着假草的足球场上，朝一边略为偏僻的厕所走过去，旁边跟着五六个笑声明朗，把校服穿得五花八门又流里流气的女生。

她的脚步沉闷，速度缓慢。

为首的高个子女生朝四周扫了一眼后不耐烦地抬脚踢了她一下催促道：“走快点！”

何圆踉跄了一下，被迫加快了一点速度，到了厕所门口一片背光的阴凉处停下脚步，她慢吞吞地掏出裤子口袋里的二十块零花钱，转身递到她们眼前。

高个子女生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从她手里拿过那皱巴巴的二十块钱，还不死心地展开，就真的只有二十。

“穷死了！”女生一脸晦气地将钱装进口袋里，见她低头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连讨好地笑一笑都不会，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戳了戳她的肩膀，骂一句，“小柴鸡！”

何圆身材瘦小，看上去干巴巴的，被她这么戳了几下，身体就朝后踉跄了几步，后背抵到水泥墙上。

“你刚刚午饭不是吃了锅包肉吗？你不会把钱全存饭卡里了吧！”高个子女生的眼神像x光线一般扫视她。

何圆抿紧略微发白起皮的薄唇，做一点点无声的抗争。

“行了方燕，小心被发现了。”另一个又高又胖的女生不安地说，“现在查得太严了。”

“你怕什么！怂死了！”方燕撇了她一眼，带着她们快步离开。

何圆这才微微抬起头，等她们的身影渐远后才走出去，瞥见不远处走在操场上的一个巡逻老师，似乎在朝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头顶的太阳晒得人心慌慌，她微微抬头眯起眼，心里一片悲凉，像怎么也热不了的冰水。

——

何圆走到宿舍楼附近，不由自主地去看不远处一块水泥地，上面零星还有些发红发暗的痕迹没有消失干净，提醒所有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刚开学一个周的时候，有人跳楼自杀了。

就死在这里。

当时是晚上，宿管阿姨听见声音后出来查看，借着路灯灯光看见一个女生仰面躺在地上，身体歪曲着，血液四溅，周围血红一片，还掺和着白色，差点把她活活吓晕过去。

十分钟后，警笛声渐近，整个学校沸腾得如同五百度的开水，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害怕的学生亲自跑出来看，然后回去添油加醋地说给别人听。

没过一个周，原因就查出来了，女生跳楼自杀是因为校园暴力，听说还被拍了□□和视频，不堪受辱。

这件事给盛辉一中带来的冲击力度堪称建校以来之最，校长大发雷霆，下令严查校园暴力事件，杜绝二次发生。

身材胖得走形的校长站在国旗下，水泥台上，愤慨激昂：“学校是让学生们学习知识，成材，日后能光芒万丈的地方，而不是毁掉学生生命的地方！”

何圆站在下面抬头看着校长讲话的样子，觉得他比头顶的烈日还要耀眼。

那群欺负她的十三班的人因此收敛了不少，以前在学校拿钱后还会动手逗她，现在只是匆匆拿了钱就走。

“何圆，你在这儿看什么呢！”一个活泼的女生看着她问道。

她回过神朝同学看去，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没什么。”

女生却脸色一变，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害怕，点点头赶紧和旁边的人走进宿舍楼。

何圆低头也快步走进去。

——

午觉之后，学生们出了宿舍楼，朝教学楼走去。

何圆走进高三八班，看着里面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同学，她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周围吵吵闹闹，她却只想趴在桌子上再眯一会儿。

暑假前，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给他们这些准高三生重新分班，一个班里大部分人都只有五六个自己认识的人。

所以，原本就沉默内向，没有几个朋友的何圆现在更甚。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肖红英拿着课本走进来，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何圆抬起头，打开语文课本。

她很高兴肖红英又做了一年她的语文老师。

肖红英放下手里的书，在上课之前发言道：“大家都知道最近的事，现在学校严查校园暴力事件，如果有人发现类似事件，要踊跃举报，被欺负的同学也不要害怕，你可以偷偷告诉我们，我们给你撑腰。”

何圆低着头，看着课本上的文字，内心毫无波澜。

肖红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扫了她一眼后开始上课。

——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学生们兴奋地收拾书包，讨论一会儿要去哪儿玩。

何圆将作业一一放进书包里时班长过来告诉她，肖红英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她放着作业的手一顿，忍不住慌了一下，点点头应了一声后就放下书包走出去。

她低头走着，心不在焉，都没注意到楼梯拐角来了人，差点撞到人家怀里。

耳边是一个男生的笑声，随后又一个男声响起，清朗好听，透着让她心动的阳光自信的味道：“哎，小心点。”

何圆后退两步，抬头看了他一眼后连忙低下头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他摇摇头说完和身边的人走开。

何圆这才小心地转头看向他的背影，清瘦挺拔，身上充满着这个年纪最好的阳光少年气。

“你数学作业是不是写完了？赶紧借我观摩观摩。”男生说着伸手套近乎地揽着他的脖子。

“你少来！自己的作业自己写，别想老看我的！”

何圆看着两个人跨进班级门后才继续往前走。

每个女孩子在读书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那么几个有好感的人，她也不例外。

那个男生叫姜珉。

两个人高一还是同班同学，但她的存在感太低太低了，姜珉可能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她喜欢姜珉，姑且算得上是一点喜欢吧，她觉得也许叫做有好感更合适，或者说，她其实喜欢的是他身上那种阳光自信的味道。

何圆微微弯唇笑了一下，想着他就不知不觉走到了肖红英的办公室门口。

她抬手敲了敲门，开门进去。

此时，办公室里的老师不多，零星两三个，肖红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何圆走过去叫了一声：“老师。”

“最近怎么样？感觉学习压力大吗？”肖红英很温柔地问。

“还好。”她中规中矩地回答。

“高三了，压力会比以前大很多，要做好心理准备。”

何圆点点头。

“你跟十三班的那些人认识？”

她紧张了起来，有点慌。

“就是方燕、唐英英她们。”肖红英说，“以她们为首的几个人，我听说可都是刺儿头啊，没少欺负过别人。”

何圆很慌了，薄唇紧抿，自然垂落下来的手不安地揪着校服裤子。

“这周巡逻的老师看见了两次，你和她们在操场厕所那边。”肖红英看着她的样子，似乎能一眼洞悉她在想什么。

“她们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过？”

何圆慌得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肖红英见她一言不发，便明白了，瞥见桌子上有一块士力架，拿起来给她，说道：“行了，回去吧，这块巧克力拿着吃。”

何圆第一次遇见老师送东西这件事，一时间无措地抬头看着她，像受惊的小兔子。

肖红英将巧克力塞进她的口袋里，说道：“走吧。”

何圆愣愣地转身离开，像接受到指令的机器人，连声“谢谢”都忘了说。

——

何圆回到班里后就背着书包坐公交车回家。

她没在公交车站遇到方燕她们，让她送了一口气。

在车上，她摸到口袋里的士力架，拿出来看了看，然后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小口，很甜，很有嚼劲，她忍不住一口又一口，很快地吃完了。

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到站后，何圆要走十分钟的路，到不远处的老小区里，她的家在那里。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卖煎饼的车，是她家的。

这辆车停在这里说明家里应该是有人在的。

何圆走进单元楼，上三楼，拿出钥匙开门。

她一进门就看见妈妈李小兰在收拾卫生。

李小兰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干活。

何圆走进卧室，放下书包，躺在床上。

没过多久，李小兰开门进来，把她弄醒，抬手跟她比划着。

何圆看懂了她的手势，说道：“行，那就吃包子吧。”

李小兰是个哑巴，但她不是天生哑巴，而是生病变成了哑巴。

具体怎么回事，何圆也不知道，只是听别人说她生了一场病，因为救治不及时就哑巴了，李小兰自己也点头承认。

——

李小兰将邻居送来的几个包子放在锅里加热，包子刚热好，就有人回来了。

是何圆的爸爸，何超，他穿着破旧又有些脏的衣服裤子，表情有些烦躁地走了进来。

李小兰走进何圆的房间，叫她出来吃饭。

何圆放下笔，合上习题册，起身走出去。

何超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然后嫌弃地仍回去说：“难吃死了！”说完，他走进卧室，关上门。

何圆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是她喜欢的荠菜肉馅儿。

李小兰拿着蘸料碗过来坐下，大口吃完三个包子，便起来收拾东西，打算出摊卖煎饼。

她走进卧室，推了推躺在床上的何超，让他起来。

何超烦躁地骂了几句脏话，没好气地起来跟她出摊。

何圆吃完饭后收拾了桌子，就继续回房间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