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声反驳

九歌将声音放轻，先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四哥，我叫九歌，是你的妹妹。”

她只是想先把身份说清楚，让慕洛尘不要这么紧张，并不指望他能做什么答复，谁知道，过了十几秒，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慕洛尘，突然开口道：“我、我知道。”

可能因为他并不经常说话，所以他的声音如同砂石划过纸张，有些嘶哑，又有些经过磨砺之后才独有的温润乖巧。

九歌愣了一瞬，随即勾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这倒超过她的预料之外了，原本她都做好了收不到任何回答的准备了，没想到一开始，就有一个好的开场。

看来，能借此机会，敲开慕洛尘封锁的心一角的胜算更大了。不过，她还是没有掉以轻心，在脑中仔细斟酌着言语，生怕说错什么话，刺激到了四哥。

她在这边仔细斟酌，在场慕家雪家的其他人却都呆愣住了，他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就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境。

毕竟刚刚，他们可是听见慕洛尘开口说话了啊，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慕洛尘从小就很安静，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画画，不论谁找他说话，他都不怎么爱搭理，偶尔心情好，才会回一两个字，大多数时间，都是一言不发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可就在刚才，他竟然一连说了好几个字！就像一个身负腿疾多年的人突然站了起来，简直堪称医学奇迹！

九歌想了一会儿，觉得脑中勾勒出的语句没有问题，眼眸中带着希冀的亮光，像是黑夜中扑朔着翅膀的萤火虫，在窗外炽热阳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小心翼翼道：

“四哥，你能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我吗？”

慕洛尘虽然能听懂她的话语，但由于常年不怎么交流，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种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无可奈何的情绪，让他的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表情不禁多了些慌张，此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想，也不能看见妹妹眼眸中的光熄灭。

他得做些什么，他必须得做些什么。

慕洛尘尝试着在脑中组织出回答的语言，又大多不满，推翻重组，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过去了五分钟，办公室依然一片安静。

季夫人面露得意，她就知道，以慕洛尘的怪胎样，怎么可能说得出前因后果来，她踩着高跟鞋移动了几步，露出一个嘲讽的笑，阴恻恻地道：

“古地球有一句俗语，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又怎么像现在这样做贼心虚，恐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别跟我说，慕洛尘心理有什么问题，所以无法解释，我儿子都被他打成那副模样了，他打人的时候，不挺厉害吗，现在倒装无辜了。”

九歌蹙了蹙眉，面色如同乌云压城，顷刻间沉了下来，还在脑中组织言语的慕洛尘看见这一幕，心立刻跌入了谷底，一种恐慌感在心中不断蔓延。

妹妹，是相信了季夫人的话，觉得这件事都是他的问题吗？她会讨厌他，觉得他残暴，不正常，从此以后不把他当哥哥吗……

一想到这一点，刚与妹妹重逢的喜悦消散开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绝望，这样的绝望，把他心中仅剩的生机全部蚕食殆尽了。

慕洛尘突然感觉眼前的世界褪去颜色，变得灰白一片——他无法呼吸了，就像跌入了海中，脚上缠绕了海草，无法脱身，只能在所有挣扎的力气消逝后，被带着往海底坠去。

就在这时，九歌沉着脸看向季夫人，目光坚定，没有一丝的动摇，一字一顿地道：“我相信，四哥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打人，这件事一定事出有因。”

季夫人鄙夷地看了眼九歌身上普普通通的衣服，九歌称慕家这几位为哥哥，可她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慕家有一位千金，很明显，这丫头是被慕家领养的。

季家虽然不如慕家雪家，但也算有钱的行列了，这野丫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三番五次地忤逆她的话，她是不敢正对慕家、雪家的人撒气的，便把所有气都撒在了九歌的身上：

“事出有因？打人了就是打人了，这就是无法反驳的事实！不管有任何原因，结果就是慕洛尘打伤的我儿子，想赖责任，也没有这么赖的。”

“而且，你这丫头长得挺有灵气的，说话着实不讲道理，也不懂礼貌，我们大人之间交流，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啊，总是在这里插嘴，一点都没有修养的。”

她这句话一出，雪家慕家的所有人面色都沉了下去，被这么几双漆黑如深渊，又染上凶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揍她的眼睛紧紧盯住。

季夫人小腿颤了颤，有些恐惧了，但还是嘴硬地小声道：“我、我又没有说错。”

在听见九歌那句“我相信”后，原本在思绪里面的深海中愈陷愈深，无法抽身而出的慕洛尘，感受到了一缕穿透海面，照耀到他身上的温暖阳光。

这样的温暖，仿佛能驱散这些年来每一个冰冷看不见希望的幽深黑夜，他伸手触碰了这样的温暖，眼眸中生出了眷念，这是一种生的眷念——

他不想再这么沉沦下去了。

原本不知道该怎样组织的语言，忽然而然明朗起来，亦或是，从来都是明朗的，只是他不想，也不愿，从骨子里面就排斥与人交流，只想封锁自己，所以，才不去组织语言。

可现在，他不要再封锁自己了，他要组织语言，将来龙去脉说清楚，让担心他的家人放下心来，他要组织语言，和妹妹说很多很多的话。

从窗户未关的一道缝隙中，忽然有一道很亮的阳光照了进来，正好落在慕洛尘的脸上。

少年鼻子挺翘，薄唇微抿，一张脸依然没有太大的表情，阳光把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映照了出来，将这份冷意驱散了几分。

他狭长的双目中，多了些情绪，这种情绪，是复杂的，似是喜，似是悲，这两种情绪相重叠，矛盾又相得益彰，让他比起从前精致如橱窗里的玩偶，多添了几分生气。

仿佛在这一刻，他终于开始融入这个世界，而不是站在边缘，冷眼看着这一切，随时准备抽身离开。

慕洛尘把视线落在了同样被阳光笼罩着的九歌，比起她身边萦绕着的那一圈炽热白光，他倒觉得，比阳光还要更耀眼的，是她。

这些年，慕洛尘觉得越来越没有意思，每一天都如同行尸走肉，唯有母亲怀孕时，他将手放在母亲肚子上，感受到里面小家伙的回应，让他生出留恋。

他第一次生出了盼望的感情，开始期待妹妹降临。

他想，他那么奇奇怪怪，似乎不论做什么，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可妹妹不一样，她回应了他，让他觉得像他这样奇怪的频率，也是有人能读懂的。

可，他最终没有等到妹妹，生命里重要的家人，也一个个接连离开。他有时候也会被黑暗吞噬一时片刻，黑暗里面住着一只怪物，说会带他离开，去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他想去，但是还是拒绝了它。他要等妹妹回家。

时隔多年，他终于等到了——对他而言，妹妹才是他枯寂人生中的那道光。

慕洛尘目光之中多了凌厉，他走到九歌面前，替她挡住季夫人的视线，振振有声地道：

“你想要事实是吧？那我就给你事实，首先，是季添先动手打的我，我给了他星币，他却还不知足，要搜我的身，我属于正当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