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清兮听见了一个十分轻佻的声音，似乎是个男人。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线中，她隐隐看到前方仍然飘着大雪。在那冷风中，雪地上有一双穿着黑色长靴的脚。

那双脚好像绕着她走了两圈，大约二十秒后，她又听到那个男人说：“‘忠诚的爱情充溢在我的心里，我无法估计自己享有的财富。’美丽而迷人的小姐，我似乎已经爱上你了。”

那人脱下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从雪地中抱了起来。

啊，真是个轻浮的男人呢……

清兮一边这么想着，就失去了意识。

当她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车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车里开着暖气。久违的温暖让她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但仍然十分疲惫。

还不待她开口，旁边就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个水壶。那人左手把着方向盘，五官如刀刻般立体分明，俊秀的脸上长了些浅浅的络腮胡子，深邃的目光炯炯有神，嘴角却带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

清兮没有说话，看了他几秒便接过那个水壶，大口地喝起来。水是温的，正好入口。

“迷人的小姐，你终于醒了。这里暂时只有我的衣服，所以……”

清兮朝毛毯下一看，自己果然穿着一件宽大的外套。她回过头冷冷地盯着那人。

那人的嘴角微微翘起，瞄了她一眼，笑着说：“我的名字是大河，你呢？”

她冷声道：“莉莉22。”

“唔……22吗？这编号太麻烦了，我叫你……叫你……”大河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嬉笑着说，“我叫你清兮吧。”

“清兮……没有编号是只有神权贵族们才享有的特权。而且，我有自己的名字。”

大河反问道：“怎么，你更喜欢神给你起的名字吗？”

“我……”清兮别过了头，“算了。随你吧。”

“‘名字代表什么呢？我们所称的玫瑰，换个名字还是一样芳香。’”他笑着说，拿回她手上的水壶，又递给了她一个盒子，“你一定饿坏了吧？要吃点东西吗？虽然我只有一些合成食物。”

清兮毫不客气地接过那个盒子。

看到她开始吃东西了，大河又说：“看你过来的方向，你是被司法评议院驱逐了吧？这么说，你是公然做了什么违抗神意的事情？”

清兮反问他：“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儿？”

大河咧着嘴笑起来：“一个已经爱上你的人。我要带你去一个能够活下去的地方。”

清兮不说话了。大河也没继续问她，而是让她好好休息。车子穿过纷飞大雪，一点点向着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开去。一路上，大河都在愉悦地轻哼着小曲。

清兮说：“你为什么总是在笑着？”

“‘笑实在是仁爱的象征，快乐的源泉，亲近别人的媒介。有了笑，人类的感情就沟通了。’我喜欢笑，而遇见你之后，爱情则让我更加快乐了。”

快乐……

这个在圣城没有任何人会认同的词让清兮愣了一下，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稍稍打开了一点。但她马上又恢复冷静，说：“‘爱情埋在心灵深处，并不是住在双唇之间。’”

“咻——”大河吹了个口哨，说，“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已经把对你的爱埋进了自己心灵的深处。”

“真是个轻浮的人。你不觉得羞耻吗？”

大河忽然转过头来，深情地望着她，带着十分柔和的微笑：“‘爱情和高贵的心灵形影相随’，于我而言，爱情只让我觉得快乐，而不觉得羞耻。”

清兮看着他，却只在他双眼中看见了炽热与诚恳。不久，她又冷下脸来，默不作声地偏过头，看向车窗外。

地狱的风雪越来越大了，搅弄着乌云，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遮蔽了视野。满山的碎石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两道轮胎印在雪地上通向远方。对清兮来说，这不再是一条通向死亡的路，而是通向生存。

……

清兮说：“后来，他就把我带回了这里。”

卡尔说：“他们也让你做了选择。”

清兮点头：“我在这里看到了世界真实的模样。我想加入战士们的队伍，可神的统治力太强大了，且这世界早已黑暗到让我想要退缩；我想成为一个普通居民，在这个乐园里安乐地生活，可世界的真相时时刻刻盘踞在我脑海中，反而让我更加痛苦了。”

“这也正是我所犹豫的。”卡尔叹息。

“大河说，‘人生中最困难者，莫过于选择’。而人的一生都在不断的选择中。你昨天在圣城与地狱之间做了选择，今天要在居民与战士之间做一个选择，明天同样还会面临新的选择。”

“我该如何选择？”

“由你自己的心。”

“那你最后是如何做出选择的？”

清兮说：“快乐和痛苦正是我生命的源泉。它们从我的灵魂里流淌而出，驱动着我的身体，让我得以行动，让我真正得以存在。我希望它们也能点亮所有人类的灵魂，让世人得到幸福。后来，我意识到最大的幸福需要来自于世界的根本变革。于是，我选择了成为一名战士。”

世界的根本变革……也许……这才能让神从我的心里真正死去吧。卡尔心想。

清兮又说：“从你选择踏出圣城的那一步开始，这就是一次革命，而世界需要革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许现在的阿瓦什还很弱小，但我相信，这革命的火焰终有一天会烧到圣城去！”

烧到圣城去吗？卡尔的心底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可是我该怎么做？”

“阿瓦什有一位早已逝世的人，他的墓碑上刻着一段话，激励和指引着阿瓦什的所有战士们——‘人之所以为人，全在于他的好奇心；而失去好奇心的那一瞬间，人就死了。这是人类全部智慧得以存在的基础。经历了这么多，我终于明白，每一个自由的灵魂都是人类的利剑，他们在这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将人类好奇的火苗重新点燃。’”

“将好奇的火苗点燃……将好奇的火苗点燃……”卡尔喃喃道。

“你既然已经做过了圣城与地狱的选择，那么现在的选择一定困不住你。好好想想你要的究竟是什么，好好想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选择踏出圣城的，才能做出无愧于你自己的选择。”

犹豫了一会儿，清兮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其实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也有我自己的私心。相比于圣城，阿瓦什的力量简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每一个可能成为战士的人我们都会尽可能争取。但是，即便你最后选择成为一个普通居民，我们也会完全尊重你的选择，没有人会怪你——每个人都应当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这本来就是阿瓦什赖以存在的基石，是我们想要创造的世界。所以，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好！不愧是我之所爱，说得真是太好了！”大河的声音忽然就冒了出来。

卡尔回头看去，身后的大河一脸无比赞同的样子，不住地点头。

清兮冷冷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河嬉笑着说：“从你说六年前，我在雪地上把你抱起来的时候。你说我就像一道太阳的光辉般，照亮了行走在地狱中的你，啊，这个救了我的男人是多么善良与英勇……”

“呸！”清兮立刻冷声打断了他，“厚颜无耻！”

大河满脸委屈的样子：“别这么无情嘛！你还从来没有像对卡尔这样，对我说过这么多话呢！”

“你不需要。”

大河一副讨好的样子：“我当然需要。我也需要你的开导，我也需要你解决我心中的迷茫，来吧，清兮……”

清兮忍无可忍：“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大河耸耸肩，从身后拿出一枝红玫瑰：“这是今天的玫瑰，我亲手种的，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它。‘给那天空中我的灵魂之偶像，给我最美的奥菲莉娅’。”说着，就递到她面前，咧嘴笑起来。

“哼！”清兮扭头就走。

他正要追上去，卡尔就煞风景地叫住了他：“大河，能告诉我，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吗？”

“噢！我的老弟！你问什么不好，你真是难住我了。”大河愣住，思索了一会儿后说：“这个问题……唔……或许我也无法解答你呢。但我能够告诉你一句话，也是宇召将军曾对我说过的，‘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冒险一些，因为无论是好是歹，你终将失去它’。”

卡尔低下头，若有所思。

大河看着走远的清兮，忽然叹了口气：“‘爱情真是一种甜蜜的痛苦。’”

但是转眼之间，他的脸又换上了十分“谄媚”的微笑，拿着玫瑰追上去，一边还大声喊着：“‘啊，我亲爱的奥菲利亚，我如此爱你，于众人中最甚，请相信我。只要在我有生之年，我永远是你的，亲爱的女子啊’，请你把我种的红玫瑰收下，种在你的心里吧！”

清兮捂起耳朵，离去的脚步更快了……

卡尔还在思索中，默就走来了，靠在栏杆上，看着跑远的两人，无奈地说：“他们两个还是老样子……你想好要做什么决定了吗？”

卡尔抬头。他每次看见默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些很微妙的情感涌现——就像现在一样，于是，便直勾勾地看着他。

默好像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脸来，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怎么样，好看吗？”

卡尔忽然呆住。他看见在阿瓦什如即将进入黄昏般柔和的光中，那些微风穿过了默的身旁，他的短发和衣衫轻轻抖动。在这混有淡淡花香的清新空气中，有一抹令人安心的笑容，和那充满信任的目光。周围的声音像是消失了，卡尔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卡尔与他对视着。时间好像变慢了下来。一时谁也没有说话，打破这份奇妙的平静。

很久之后，卡尔问：“你呢？你希望我如何决定？”

“我……我不能说。”默看着他，“我想让你自己决定。”

卡尔也看着默的双眼。此时的默已经没有刚刚的笑容，而是一脸的严肃。

卡尔说：“我选择好了，我要亲眼看见太阳。带我去见宇召将军吧，我要成为一名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