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三章　寒冰河

彭芝平正耽于幻想，忽听一声吼叫，一个浑身青黑、青面獠牙的鬼，挥舞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冲将上来。彭芝平一惊非同小可，赶紧丢掉幻想，往前飞奔，但为时已晚，那鬼赶将上来，照着他腰上就狠扫一棒，立时一排血洞，彭芝平差点没痛晕死过去。

彭芝平忍痛往前奔，那鬼在后面猛追，将手中狼牙棒舞得风车一般，彭芝平只恨爹妈没多生两条腿。

奔到一处所在，只见一条望不见尽头、烟气升腾的池子，挡在前面，里面煮饺子一般插着许多鬼魂，在池子里扑腾翻滚，嚎叫一片，情形倒真跟游泳池差不多。彭芝平不及多想，赶忙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浸入其间，才知道这池子是什么东西，只觉滚汤如火，油烟刺鼻塞咽，原来是一口巨大无边的油锅。

彭芝平只觉得从外到内都被炸焦酥透，巨痛之感直追火海，似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锅里油烟升腾，又臭又熏，堵塞口鼻，连气都喘不过来，游弋其中的鬼魂涌身乱扑，惨叫声震耳欲聋。

有了刀山火海的经验，彭芝平早无一丝侥幸心理，知道只有老老实实受完这茬苦，才能脱离这油锅之苦，便忍着油烹油煎的生痛死苦，甩开手臂，尽力向前划行。

无奈前路不见尽头，好象无论怎样用力向前划，都游不到尽头，且越往前游，似乎油温越高，痛感也越烈。痛苦的感觉早超过彭芝平忍耐的极限，几欲放弃，但他咬牙坚持着，手足未曾稍停。

要说此时的彭芝平，意志倒算坚定，如果当初做人之时，将这种意志力用于修身养性，或者致力于安贫乐道，不生邪恶妄心，也无此时的强忍苦痛。呵呵。

彭芝平终于看到油锅的边缘，心中一振，更加奋力划臂，直到手触到滚烫的、不知是铁是铜的油锅边缘，顾不得烫烈如火，手足并用爬了上去。

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持棍鬼卒奔过来，骂道：“就他妈你会游！”横棍一扫，就将彭芝平扫落锅中，“再给老子游回去。”

用一句当年流行的网络语来形容，彭芝平此时有一万头草泥马从心头飘过，或者求心理阴影面积。呵呵。可地狱哪有道理可讲，有道理都在无常殿或第一阎王殿的大堂上讲过了，来到这里，就别再说话，只能受苦。当然，惨叫声除外。

彭芝平忍着泣血的心，咬牙往回游，累了便飘在翻滚蒸腾的油锅里歇一下，稍加恢复再继续游。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游到起点，本想爬上去休息一下，却见两个青鬼拿着狼牙棒在油锅边缘徘徊，遂打消此念，返身回游。

坠入地狱中受了这几轮大苦，彭芝平已无力再仇恨地狱。他只恨一点：鬼为什么不能死去！也他妈不知哪朝哪代定的规矩，鬼竟不能死，受这无边无尽、没完没了的苦痛折磨！

终于又游到油锅边缘，彭芝平不敢冒然上岸，先透过升腾的浓烈油烟偷觑，没看见有鬼卒拿着兵器在锅边巡逻，这才稍稍放心，忍痛攀住锅沿，爬了上去。

离开油锅不远，彭芝平感到已复了身，疼痛感也已消失，但在油锅中经历的痛苦阴影却异常清晰地留存着。他老弱的心房第三次被地狱钢刀刻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惴惴地行不多远，一个披甲鬼卒走过来，肩上扛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彭芝平以为鬼卒又会将自己赶下油锅，他已心力交瘁，再也无力往回游，如果再次被赶下去，只能永远沉浮其间，不能上岸。

恐惧的钢索再次紧紧攫住他全身，不由双膝一软，跪在鬼卒面前，磕头如捣：“鬼爷爷饶了我吧，我知道苦了！”

鬼卒横过大刀片子，照着他脸庞扇过来，一声巨响，立时腮肿如山，疼痛如割，昏然如旋。

鬼卒厉喝道：“滚开！”提刀而去。

过了好一阵，彭芝平才反应过来，昏头昏脑起身，手抚着肿腮跌跌撞撞往前。

总算逃离了油锅，接下来又是什么苦呢？彭芝平搜破枯肠，也想象不出。

因为在人间的传说中，有关地狱的情况，世人只知一鳞半爪，不知全貌，大多只知道刀山、火海、油锅、炮烙、锯解、碓舂等等。且就算是刀山、火海一类地狱设施，也是大概加想象，跟具体情况不相符合，坠入其中之受苦情形更是无人能知其痛苦之万一。

鉴于此，彭芝平当然无法想象后面是什么，也不知道还会受怎样的苦楚，只能心怀巨大的恐惧，一步一步往前挨。

正行间，忽闻咆哮之声震天动地，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大地都为之颤动。彭芝平本想停下脚步，但据前几次的教训，只要一停下来，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凶神恶煞的鬼役鬼卒，拿着古怪兵器乱打乱赶，最终还是难逃该去的关口，既如此，又何必停下脚步，去招惹地狱之鬼，多受苦处呢，遂强压忐忑不安之心，战战兢兢继续往前。

原来是一条巨浪翻滚、宽广不知几许的暗河，水流击打岸边的岩石，发出狮吼虎鸣般的恐怖巨音，使彭芝平胆颤心惊。他感到脚下地面颤动，似乎要裂开大口，吞噬自己；又感到寒气凛冽，应是一条极寒之河。

这河不知从哪里流来，也不知要流到哪里去，上无桥梁，下无舟楫，不知如何渡过？彭芝平惶急四顾，不见鬼卒鬼役，也不见别的受苦鬼魂，心中嘀咕：难不成地狱到此便算完结了？

这条河名叫寒冰河，环绕地狱而流，无头无尾，河水深湍流急，虽无冰凌，但奇寒无比，鬼魂一旦掉入其中，立能冻僵。

彭芝平因刀山、火海和油锅的经验，知道这一条横亘眼前的河流既然挡住去路，又无舟楫桥梁，便只能跳入其中，泅渡而过。至于有无水性，能否抵御住奇寒，则考虑不到那么多，因为既不能在此地徘徊不前，更不愿回头再跳到油锅中去，遂咬牙闭眼，纵身跳入波涛之中。

在入水的一瞬间，彭芝平就后悔了，河水极为寒冷，完全超出心理预期，感觉从内到外蓦然被冻结成冰！寒冷犹如千万枚钢针刺入他的全身，并深深扎入脏腑，彻天彻地的痛！

水流翻滚着彭芝平的身躯，向下急荡而来，时不时撞上河中的暗礁怪石，犹如刀剑铁锤割裂或击打身体，疼痛之状可想而知。河水又灌满口鼻、塞满肺腔，冰冷窒息，十分难受。彭芝平拼命挣扎，希望加快速度，尽快到达河流尽头，脱离苦海，却手脚都被冻得僵硬失灵，无法完成划水动作，只得放弃，随波逐流。

四周暗沉，看不清河岸情形，前面亦暮光沉沉，光线十分微弱，彭芝平只能大略看见眼前一片水气翻腾、**涌动，不时还会遇到一些被礁石撞击晕过去、象枯木一般漂浮在水面的鬼魂，不觉心头万分恐慌。他知道，掉在这样的河里，要想上岸是不可能的，只能随着寒冷异常的河水流到尽头，但不知河流的尽头是怎样的情景？到底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坠入险峻悬崖，还是形成巨大的漏斗漩涡，掉入地狱深处！

正忧心如焚，忽见前面不远处的水面上横着一条绳子，已有好几个鬼魂吊在上面，正拼命往岸上攀爬，岸边恍惚有一个亮光微微的洞。那也许是出口，彭芝平心生希望，赶紧伸出双手抓向绳子。

他反应还算快，两双手掌都抓住了绳子，只可惜手指僵硬，使不上力，绳子又湿又滑，水流冲击的力度也很大，僵持一阵，只能眼睁睁看着绳子从手掌中滑落，身子被急流冲走。

若想逆着水流游回去，除非不是鬼，而是神仙。眼看着绳子眨眼间便消失在后面的暗黑之中，没了踪影，彭芝平欲嚎啕一哭，刚一张嘴，立即灌满冰水，直坠腹腔，好比一块超冷冰卡在腹中，吐不出、排不掉，似欲将腹腔冻裂，哪里还顾得上哭，赶紧闭上嘴，随流继续下漂。

彭芝平心中绝望了，也不及想河流的尽头到底是崖还是洞，只能随波浮沉，听天由命。

也不知漂了多久，被礁石撞了多少次，喝了多少寒冷之水，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根倒伏的枯树横在水面上，彭芝平精神大振，在快漂到枯树跟前时，不顾一切涌身一跳，双臂高撑，被卡在枯树枝桠上面，总算是抓住了树枝，不再随着水流下漂。

下半身还漂在水里，被水流拼命往下带，就象水中有吸力一般，可好不容易抓住这救命枯枝，彭芝平岂肯轻放，双手死死抓住，摒气聚力，双足乱蹬，企图爬上树桠。

一个鬼魂漂过来，一把媷住彭芝平腰，哭喊道：“救救我，好他妈冷啊！”

彭芝平又惊又怒，用脚狠踢那鬼的下身，骂道：“死变态，快放开！谁他妈让你在人间不学好，此时受苦后悔，想回头晚了！”

那鬼仰脸回骂道：“坠在这里面的人都他妈不是好人，大哥莫说二哥！”

趁他仰脸，彭芝平腾出一只手，握拳照着他面门狠命一砸，那鬼顿时鲜血满面，负痛松手，被水流瞬间冲开，往下游而去。彭芝平一阵欣喜，冲他高声喊道：“记住，我们他妈是鬼，不是人！”

怕又有鬼魂冲下来纠缠，因为落水之后，不论人、鬼，只要抓住一个物件，打死都不会放，都想能够逃离这苦寒之水，彭芝平赶紧用尽全力往树枝上爬，终于攀上枝桠，坐在上面喘气，看着下面急速流动的河流和在水里苦苦挣扎的鬼魂，心中窃幸不已。

歇够了气，彭芝平往岸上观看，发现也有一个透着微光的洞口，不禁咧嘴乐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