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夫妻离心

皇帝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夏日正午当空骤然劈下的闪电，隐在浓墨的云层背后，惊雷滚动，可震动世间一切。

皇后睁圆了病态的迷乱双眸，不敢置信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只觉自己就像是行走在惊雷咫尺之距下的蝼蚁，于天地之间何其渺小，于眼前帝王眼底如一文不值。

春光落进，照在皇帝衣袍上以紫金二色绣以的紫气东来祥云纹，反射起一缕缕刺目的短芒，扎得她眼底发痛：“当初嫁给陛下的时候，陛下只是个不被重视的庶子！臣妾何曾嫌弃过陛下？”

“父亲从无卷进夺嫡纷争的心，为了陛下想要挣，是臣妾去说服了父亲为你奔走！到头来，陛下看重温贵妃母子胜过臣妾和太子，对太子处处贬低打压，我们母子在陛下眼里算什么？”

“算什么！”

不管是“皇后”、还是“妻子”，她的姿态和身份都是皇帝所不喜的。

这样的不喜，来自于他的出身，不过就是宣宗随意宠幸的一个宫女所生的庶子。

每每看到她一副高高在上的虚伪姿态，睥睨着妾室庶子，都让他想起自己幼年时的难堪和折辱。

若非大梁有立嫡的规矩，东宫储君便万万不会是中宫所生之子！

“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母子这些年都做过些什么！若非年纪当日情分，你们以为你们能活到今日！”

皇后的目光如烛火于风中，摇曳不定：“若非陛下那般抬举那些庶出的，臣妾与太子，何至于日日胆战心惊！臣妾何必去打压庶出的！陛下自己低贱出生，备尝冷眼，便要去补偿妾室庶出，可臣妾和太子又到底做错了什么！”

皇帝最恨的就是有人提及他的卑贱出生、提及他如老鼠一样卑躬屈膝的阴暗时光。

低贱！

那无疑是对皇帝最大的羞辱！

他猛然起身，一巴掌扇在皇后的脸上。

在这一刻，所有的夫妻情分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了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痛恨！

“贱妇，你给朕住口！”

皇后虚弱，吃逼不过那样的重击，重重摔倒在地，头上凤冠掉了，发髻凌乱，狼狈不堪：“陛下因为自己受过的痛苦，就要自己的正妻嫡子承受同样的痛苦，简直就是笑话！”

“陛下要杀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可太子是你的亲生儿子，杀黄中柱一事他四毫不知情，陛下也不肯放过他！难道就因为他是嫡出，就要让陛下这样厌弃吗？陛下看着自己嫡出的儿子被人践踏，当真觉得痛快么？”

这一句，彻彻底底扎中了皇帝的心窝子。

他痛恨嫡出高贵的兄弟、痛恨假慈悲的嫡母，可是为了揪出深藏的罗酆殿，这些年他只能容忍他们活在这世上。

所以，他的恨、他的怨毒，便都落在了唯一能拿捏的嫡亲儿子身上。

看着他明明中宫嫡出，却因为自己的权利和偏宠而被庶出排挤无视，看着皇后用尽办法，却因为他的威势而不得不多妾室庶出慈眉善目，皇帝的心中当真如皇后所言，是痛快的！

因为他可以让“庶出”、“妾室”高高在上。

因为“皇后”、“嫡子”，在他的打压下每一步都是艰难的。

因为，他是皇帝！

在皇后的眼中，这样的无言，就是无声的承认。

在他们之间，只有她念着二十余载的夫妻之情，还对他保有一点期望。

而皇帝对她、对他们的孩子，只有防备、只有厌恶！

皇后觉得可笑，也觉得可悲，擦掉了脸上的泪，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昂起她的下巴：“陛下既然恨透了臣妾，认定了臣妾背叛了陛下，杀便是了，今日又来这里做什么！”

皇帝伸手，死死掐住了皇后的脖子，眼眸渐渐赤红：“谋划毒杀朕的大臣，背后到底还有谁！”

皇后本就呼吸艰难，被他一掐立时便喘不过气来了。

崔音赶紧跪下了，喷喷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求陛下饶了娘娘吧，娘娘的凤仪受不住的……”

肖公公也管不了了，上去拉皇帝的手：“陛下！使不得，可千万使不得啊！这若是叫人知道，可就不得了了！那些虎视眈眈的贼子，非得拿这个做文章了不可啊！”

朝中局面的失控，让皇帝变得易怒、多疑，失了帝王应有的镇定。

若非肖公公这话点中了皇帝，皇后怕是真要死在他的手中了。

即便皇后命不久矣，可言官嘴、史官的笔、对手的计谋却不会为此而手下留情啊！

皇帝松开了手，看着皇后跌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毒杀黄中柱，端木长恩到底有没有参与！”

皇后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灰白的飞蝇乱飞。

闻言微微一怔：“父亲何曾参与，陛下恨毒了世间正妻嫡出，要杀臣妾，如今竟连父亲也不肯放过么！”

皇帝死死盯着她的眼眸，盯着她苍老面容上的所有细微情绪。

诧异和愤怒，是那么的真实。

他寻不出任何一丝假装的可能。

皇帝甩袖而去。

独留皇后狼狈颤抖。

春日的风卷过，在枯寂的廊下回旋，凄恻地呜咽着，叫深处如同冷宫中的人不觉生出一阵恻恻的寒意。

崔音去掩上了窗棂，哽咽悲戚道：“若非陛下偏心宜郡王母子，处处打压太子殿下，又那样放任裴梨欺辱太子和太子妃，咱们又何至于去跟司马家的人合作！奴婢看着娘娘陪着陛下从潜邸中一步步走来，何其不易，到了，陛下自己的不顺遂却全都怪在了您和太子殿下的身上！”

“奴婢真真……真真是为您和殿下感到不值得啊！”

殿外的假山流水，无人打理，孤寂的滴答着，更得整个椒房殿静得宛若沉入了海底。

皇后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口，不动、不言语，唯有眼底凝出了不甘、怨怒的泪，自她枯黄的面颊滑落，在一片干涸里艰难闯出一路湿润。

枯瘦的手依然维持着皇后的威仪，在颊上轻轻一抹，所有的情分，转瞬不见。

冷声道：“前朝到底出了什么事，查清楚了没有？”

崔音抿了抿唇，低声道：“延庆殿那般传话来说，陛下让手里的血滴子去查了端木家，仿佛是为了奉恩县主被人从宫门口劫走有关。”

皇后大惊：“你怎么不早告诉本宫！”

崔音磕头道：“娘娘身子不好，这样的事咱们也帮不上忙，奴婢实在不忍娘娘再为此费神费心……”

皇后叱了一声“糊涂”，旋又着急：“父亲怎么会和奉恩扯上什么干系？皇帝厌恶太后和齐王，与之相关的人根本就不该沾染啊！”

崔音摇头：“打听不出来。奉恩县主是以毒杀黄中柱的罪名押去刑场的，可听说在此之前皇帝审问时是把延庆殿的宫人都被遣了个干净的，只留下了铁甲军。怕是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皇后心力交瘁，伏在软塌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像是破了个洞，呼呼作响。

得是什么样的事，居然要把延庆殿伺候的人全都打发了？

电光火石之间，皇后想到了“罗酆殿”。

即便皇帝从未与她提及过，可作为枕边人，作为皇后，这些年总能听出一些什么来的。

那是皇帝无法从英宗手里夺过来的利器。

罗酆殿出现的这几个月来，皇帝明显燥怒了不少，摆明了是忌惮、甚至是深惧那些人的。

奉恩……难道是罗酆殿的余孽么！

皇后沥沥冷笑，这样的噩梦日日夜夜的纠缠住那个负心人，心底是极致的痛快！

可她又是在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和罗酆殿扯上关系？

不、不重要了！

既然皇帝要他们死，那她也不能让那个负心人好过！

把她囚禁了又如何！

这么多年的中宫皇后，她也不是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