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只会嘤嘤嘤吗

荣渊醒来时，江苇尘已经换上了件斑斓白袍，因着他意识停顿了一瞬，外头妖气侵蚀开始减弱。

天光一照，江苇尘白袍上满上光斑和暖意，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她歪头睡得正熟，莹洁的脸庞，雪玉雕成的一样。

荣渊就躺在离她脚边不足三步的距离，他才刚睁眼，就雀跃着想起来往江苇尘身上蹭，可是才起念，背上的剧痛侵袭，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想起来了，虽然找到仙仙了，可是仙仙是坏人，拔掉了他的翅膀，也许仙仙和把他赶到这儿的人一样坏！

他失望的慢慢的从地上坐起身来，抬起头，发现江苇尘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

从脖颈开始，绯红爬上脸颊然后扩散到指尖，心脏聒噪着喜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可在她平静似水的目光里，他觉得自己像水里爱吐泡泡的傻鱼。

“……坏仙仙，你和他们一样，都觉得我是妖……妖就是该杀的吗？”荣渊哆哆嗦嗦，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本来只是有点不开心，想着挤出几滴眼泪，好被她抱在怀里哄——多奇怪啊，连母亲神志清醒，眉目慈爱的那段日子，他都不曾奢望过被母亲拥抱，可是这个才见一面的“仙仙”却让他这般希望……结果他越说越委屈，哭得好不凄惨。

江苇尘一怔，然后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仙仙为什么笑……在嘲笑他？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没有啊，他只是表达了自己的委屈而已啊……

霎时间，荣渊觉得心脏都是空的，他眼泪一下子止住，思绪停顿，并陷入恐慌。

他仿佛怀疑眼前景象一般，用力擦了擦眼睛，可是面前的江苇尘笑容依旧，开始扭曲变形，变成无数的江苇尘，无数的……他的仙仙，对着他不屑嗤笑。

“你以为你是谁，一只流淌着恶心血液的半妖而已，撒娇哭泣给谁看？”“仙仙”这般说道。

声音失真，和着记忆中那个女人尖锐难听的话语，虚虚实实间，无数个“仙仙”张口尖笑，笑声刺破了他的心脏，脏污的鲜血流了一地。

不对不对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真的是他的仙仙吗？怎么会在他哭得那么伤心的时候笑话他呢，他做错了吗？

没错，他做错了！他真傻，因为有人找到他而得意忘形了，仙仙根本就不在乎他，他不该哭的，对着一个不在乎他的人哭泣只会惹得她反感而已。

江苇尘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面前的荣渊神情突然变得古怪，他愤怒的往后缩，像只即将出击而蓄力的野兽，牙齿咬得咔咔响。

因为半妖化而情绪不稳定吗？还是不要靠近他为好，江苇尘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伸出手，想去触碰荣渊。

荣渊拒绝她的接触，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眼神失焦，不停往后退。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变得粘稠，冻得能掉冰碴，眼前又是那个佛堂前。

天空悬着上凸月，那是接近满月的月亮，月光下撤，才七岁的他跪在堂前，暗处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面容被厚厚的绷带缠住，星星点点的脓臭黄水浸透绷带，只能看得见她的眼睛。

那本该是双生在美人脸上的眼眸，虽然美丽，但眼珠表面却像被褪色的毛毡蒙住一样，灰蒙蒙的看不清。

她穿带着浓浓香火味的黑袍，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惨白的布满老人斑的手上，拿着一条人骨鞭。

她厉声喝道：“跪下！”

“我做错了什么吗？”彼时的他昂着头，问眼前压迫感极强的女人，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

“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你错就错在你是一个肮脏卑贱的舍岫半妖，天生背负着罪过和血污，你余生都应该在佛前悔过。”那女人低声咒骂道。

眼前天旋地转，人骨鞭打在身上，皮肉绽开，痛得接近濒死。

“……哭什么哭……在我面前哭，我只会更加厌烦你，要哭，到心疼你的人面前哭，不过你这种卑贱的人，有谁会在意……”女人的鞭打愈发密集。

他咬牙，硬憋住眼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觉得心如死灰。

虽然他的天地只有四方庭院大小，可是居然了无牵挂，也没人牵挂他……

这比三百下的鞭笞更叫他难过。

“荣渊，荣渊……”

有人在痛晕过去的昏濛中呼唤他的名字，轻柔柔的，像怕把他从梦里吵醒。

脸上像有人轻抚，舒服得想蹭一蹭。喉咙好干，有人不识相，往他嘴里灌了腥咸的液体，难喝得他皱起眉毛，终于开始意识回笼。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江苇尘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但右脸颊上不知为何溅上了几滴鲜血，像没颜色的黑白画上最突兀的几笔。

她见他眼神清明了许多，笑道：“你终于醒了。”

原来是她伸着左手一直抚摸他的脸颊，哼，明明不在乎他，干嘛这样小意温柔，觉得他好哄吗？

荣渊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牙口像陷入了什么温热泥沼里。

再一眨眼，发现自己咬在了江苇尘的右手上，想来是他突然失控要咬她脖颈，江苇尘迫不得已用右手抵挡。

事实证明她的第一反应是对的，她的右手小臂骨已经被他咬穿了，如果是脖颈，后果不堪设想。

那难喝腥咸的液体，是她的血液。可是奇怪，明明在没有反应过来时，那血液和皮肤都让他作呕，一旦明白那是仙仙之后，从牙齿末端传来让他头晕目眩的兴奋感，他浑身发抖，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像个野兽一样。

完了，搞砸了，一下子失去了神志，伤害了仙仙。这下可不是幻像了，仙仙一定会讨厌他的，想到仙仙到时候满脸嫌恶的表情，荣渊就心如刀割。

不对啊，刚刚仙仙还对他笑呢，明明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仙仙还愿意对他笑……他的仙仙好温柔，这样的温柔让他更想哭——是不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干脆，就这样装作神志失常的样子，杀了仙仙好了——脑海里一个声音这么说道，反正仙仙以后一定会厌恶自己的，反正仙仙一定会离开自己的，干脆杀了她，然后将她的尸骨埋在这个洞穴里。

他可以守着她一生一世，半妖的寿命很短，所以他也不会让她等很久……

这个荒诞可笑的念头，消散于江苇尘没有感情，明显在拉回他飘忽思绪的一句：“好疼啊。”——事实证明荣渊有贼心没贼胆。

他慌慌张张的松开牙口，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手臂，闷着头掉眼泪，江苇尘真担心他哭得就此融化。

一定很疼吧，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办，打晕她，然后喂她自己的血伤口可以好得更快……可是如果仙仙不原谅自己怎么办，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她会不生气了吗？

荣渊无声的哭泣，脑袋里都是这些偏激的念头。

“抬起头来。”江苇尘道。

果然，语气那么生硬，仙仙一定生气了，荣渊浑身脱力，头垂得有几千斤重般。

只听见头顶一声轻叹，荣渊的脑袋被人捧起，江苇尘跪坐着，低头摆弄他的脸。

哭得好惨的一张脸，眼眶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江苇尘也觉得自己中邪了，竟觉得他哭涕泗横流的惨样，可爱得像只被抢了胡萝卜哭得可怜兮兮的莹白兔子。

荣渊总觉得视线一交接，江苇尘可以看穿他内心深处所有不堪的念头——事实也是如此，于是他合上眼皮，任由滚烫的眼泪砸在江苇尘的手上。

江苇尘没错过那一瞬对视时，看穿的荣渊的想法，哭笑不得的扯他的脸皮，道：“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睁开眼睛！”她喝道。

荣渊誓死不从，喉咙里哼哼唧唧。

“你不睁开眼睛，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仙仙还愿意同他说话吗？荣渊惊喜的睁开眼。

“你不记得我了吗？”江苇尘问道。

荣渊乖乖巧巧，呆呆滞滞的点头。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荣渊点头，又想起来江苇尘右手被他咬了，想要转动头去查看伤口，被江苇尘误以为他想逃，被死死摁住。

于是他只能动着唯一可动的眼珠，看见江苇尘右手完好无缺，新肉已经长出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仙仙的痊愈能力应该比身为半妖的他还要强上一些，他伤口愈合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可是仙仙居然可以瞬间恢复。

“你刚刚神志失常，是为什么？”江苇尘问她。

“仙仙拔我翅膀是为什么？”荣渊反问。

荣渊的眼眸清冽，江苇尘迎上那目光，一瞬间错觉他心智恢复。

“你怨我拔你翅膀？”江苇尘恍然大悟，却又觉得不对劲。“如果没有外力协助你脱翅，我瞧着你还得痛上几日，倒不如给你拔了，长痛不如短痛。”

荣渊心情转好，但又皱眉，语气幽怨道：“你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