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见雪花酥

大宁坊一处前几日新搬来的人家中，一小丫头脚步飞快，走到正院。但见一女子端坐堂上，手中拿着本账册，身旁立着一四十老者。丫头步行至屋内，“姑娘，广福坊的曹掌柜来了，现下在后门，等着姑娘召见。”

女子点头，示意请人进来，又转头接着听身旁老者说话。

此间的女子，乃是何祎然。身旁老者，乃是金顺坊的万掌柜。

三年时间倏忽而过，靠着卖点心起家的铺子，有三十余处，各处的人手也约莫布置妥当。各处的掌柜，因着买卖不同，也都按着地名来称呼。今儿就是万顺坊和广福坊，到东家跟前来备着查账的日子。

五月除服一过，她就领着几个丫头，悄悄搬进了大宁坊新置办的宅子。拢共两进的院落，比之从前，却要小上许多。可如今就她一个主子，往后也就她一个，紧够了。

就堪堪一件事，近来很是让人费神。

本想着三年守孝之期一过，就遣人跟韩琉传话，将这夫妻不夫妻的关系，给好好说道说道。

万不料，多次遣人去，要么见不着人，要么就是公务缠身，无暇顾及，惹得何祎然很是疑惑。这又是怎的，她如今上赶着将这个位置腾出来，让严姨娘安心，让表哥表妹双宿双栖，这样的好事儿，怎的还像在谋害算计他似的。

待曹掌柜和万掌柜走后，何祎然在一面看账，翠羽在一面打算盘，听见外间翠瑁急冲冲进来，“姑娘，韩世子说道明儿午间有个把时辰空闲，让您到府上商议。”

何祎然：这可终于是答应了。

急不可耐，第二日一早，她便带着翠瑁、翠羽两个丫头，并三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乘马车至诚毅伯府侧门。

马车无甚标识，门房不识，到前来，正打算拱手问候，才见翠瑁袅袅婷婷下来，顿时僵在原地，而后飞快跑回去，叫嚷着：“少夫人回府了，少夫人回府了。”

五月的天陡然间仿若九月般燥热，甭管前院还是后院，众人皆是内心火热，四处交际起来。

何祎然却是恍若未闻，这三年虽不出门交际，可这江湖上何时少了她何姑娘的传说。进到正院，先是给王夫人请安，得了个没脸，被人晾在院中个把时辰，也不恼人，横竖往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何必一般见识。

进到正房，又听着王夫人叨念着，什么孝顺虽是好的，但已经是嫁了人的姑娘，万没有回娘家守孝三年的，倘若当时她在，定然如何如何。再有就是身为女子，终归得有个儿子，才是傍身的根本，可别忘了根本。

何祎然笑笑算作回应，成功惹得王夫人撒手让她滚。

在众人眼中，她灰溜溜回到往日的靖琪院。却不料，铁将军把门，就差写个等闲人不得入内。

待半个时辰后，她瞧着眼前急冲冲而来的韩琉，笑道：“世子，多日不见，进来可安康？”

韩琉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抿嘴，怒道：“你还知道要回来，你还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哟”

“难不成靖琪院是让世子锁了的。那倒是用不着，就算是我住过些时日，三年前，也是将该带走的都带走了，可是什么也没落下。怎的，这样都能脏了世子的地？好好的中路院子，三进大小，倒是可惜得很。”何祎然坐在椅子上，一手靠着桌角，出言讥讽。

“你！”

韩琉气急，却又不好与女子纠缠，叹口气，转而坐下，“如今既然回来，我这就遣人将院子开了，好生住下就是，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任性生事。谁家的正妻有你这般样子的。”话语渐渐软和。

何祎然：先前的几次不成功的沟通，可不是这样的。

遂摆手，“别。我今儿前来有事，可不是来告知世子除服一事的。”见韩琉只是盯着她，不接话，起身道个万福，“世子，我嫁入韩府至今已是四年，未能给世子添上一男半女，也未能照料……”

“够了！”

话未说完，却是被人一把抢过。韩琉起身走到近前，低头望着眼前的女人，好似要将人扒皮，咬牙切齿，“这些，你想都不要想！既是府中的少夫人，就一辈子是。生也是，死——”

“也是。”

何祎然抬头仰望，顿觉眼前之人陌生无比，好似一头饿狼，暗道一声“草率”。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遂她被这头饿狼招来的几个婆子，“请”回靖琪院。

进到内间，倒是发现一应陈设全都变了，尤其是原被她砸坏的那个落地明罩。现今换上个沉香木八扇碧纱橱，着地一方，是花开富贵、百子千孙、福寿永康等浮雕，精巧别致。

穿过西稍间，到明间，再到东稍间，何祎然走走停停。

只见原来用作书房的东稍间，还是那般模样。几个书架上，原被她收拾走了的书本，又被人从各处收集起来，摆在原处。

在东稍间看罢，她这才真真觉得大意至此。

这世间有的是不将人当人看的狗。

忽然外头几个小丫头敲门，并未得允，却开门进来，手上托着几个碟子。走到近前，在桌上一一摆开，但见煎熘崖蜜、烩薄核桃、雪花酥、五香糕几样。

这都是往日她在府中之时，常常让灶上做的。

“哐当！”

她气急，将这些个点心全都一掌掀翻在地。

“让他给我滚过来。”

她朝着几个脸生的丫头怒喝，却只见小丫头们下跪求饶，去请人之事一字未提。

见状，只得冷静下来额，想着如今眼看要大意失荆州，不知外间几个小厮，何时能闯进来。

另一厢，韩琉这时候可是不想来，他现下正在前院书房来回踱步。他想不明白，为何原来那般爱他的女人，现今却要生生离他远去。这事他不允许，到死也不允许。

靖琪院，是他在一年之前遣人封上的。

那日，听闻何祎然在京城的第十八家点心铺子开门，韩琉忍不住，换上一身粗布麻衣，随从也未带，独身一人，悄悄来带广福坊，在铺子对面，找了个分茶铺子，在二楼窗户边坐定。

这才短短一年多时间，已经是他第二次来看何祎然的点心铺子开张了。

这次的铺子，三间开，看模样倒不单单卖点心。冷眼瞧了会儿，但见官宦之家的女眷来打包几盒点心，街头小摊的婆娘来买几份甜嘴，路边玩儿野花的小孩儿过来讨个糖人。

就这样，韩琉直直坐到打烊。

晚间，骑马直奔东门山无着庵。到了却被告知从未有过甚贵妇来此长居。当下马鞭一甩，决然而去。

回府后，这靖琪院就封了起来。

往后，总算打听着是住了哪里，几次三番想派人去接回，却生生止住。既如此想走，索性让她走好了。如此安慰自己，另一边却悄悄将靖琪院收拾一番，每日遣人打扫。

今日，可是她自己回来的，万怪不到他头上来。

夜里，韩琉借着酒劲，踉踉跄跄走到靖琪院，见着丫头跟他行礼，抬手让人出去。转身拐到西稍间，就见何祎然坐在靠窗的矮塌上，听见他进来，丁点也未动，好似眼中根本没有他。

这如何能成。

“你看看我，看着我，我才是你夫君。”他走到跟前，一把捏起何祎然下颌，低头看着她。

何祎然抬手反抗，却被他另一只手捏着，动弹不得。无计可施，突然抬起一条腿，朝他身下踢去，又被他侧身躲开。

“女人，是要听话的，早早跟你讲过，小性子固然可爱，多了可就不好了。”欺身上前，将人压倒在矮塌上。看着她眼中的惊恐，笑出声来，“如此也好，你眼中就有我了。”

眼见力量上敌不过，何祎然放弃挣扎，打算智取，别过脸，却又被人一把转回来。

“看着我，你只能看着我，又想到哪里去。”

她瞧着眼前的恶鬼，想着旧日印象害死人，这哪里还是书中那个只是糙了一点点的男主。当下计上心头。

“我……我……害怕。”

韩琉皱眉。

“你……你这样，我害怕。”何祎然又小声说道。

眼见他开怀大笑，握住手腕的劲松了一些，她继续安抚道：“我只是……只是，严姨娘可还在？”

韩琉松手，转而在她眉眼上抚摸，低头看着她，笑道：“放心，明月虽是我表妹，素日也得我喜爱，但就是个姨娘，万不会越过你去。你往后就在府中好好待着，等我空闲了，带你出去。再有外头那些铺子，能关了就关了，一介女子，还是相夫教子……”

“嗯”一声闷吭。

却是韩琉被砸了脑袋。

原来，趁着他说话之际，何祎然已经摸着炕几上的碟子，朝脑后猛然砸去。

沉浸在喜悦中的韩琉，哪里还有防备，被人结结实实一砸，脑后鼓起偌大一块。

他抬手往后一摸，顿时双眼寒光迸射，朝何祎然看来，好似方才的低声轻语全都是梦境。抬手往她脖颈而来，却似乎眼花，看不真切，甩甩头，愣了片刻。

得了喘息，何祎然连忙从窗户钻了出去。一步不停，走到院外，喊人，气喘吁吁，“世子遣人进去伺候。”眼见两个丫头进门，这才拔腿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