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镜

周五早上十点左右，

尚怀夕坐在车里，怀里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这是她妈妈最喜欢的花。

今天不是陆语宁的忌日，可尚怀夕就是想她了，特别想。

江沫一早就来了陆语宁的墓地，她什么也没带，安安静静的坐在地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卡其色风衣，扎着低马尾。

看到很多人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鲜花，她看着墓碑上陆语宁的照片说：“阿姨，对不起啊，我今天还是没有带花来。”

说完她就笑了，是自嘲。

“阿姨，我不是小气，我就是害怕，我怕怀夕看到花就知道我来过，她会生气的，她那么讨厌我，不想见到我。”

“对不起……”

“我那天见到她了，我觉得她过得不好，我很担心她，可是我又不敢去找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沫突然又笑得很开心。

“对了，阿姨，您一定早就知道了吧，怀夕的口吃好了，她现在说话一点也不结巴，声音特别好听，而且也变得很漂亮，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她吧……”

那样的话，她还会有机会吗？

泪水模糊了眼睛，眼镜片也泛起了白雾。

江沫摘下眼镜，拿出纸巾擦了擦，忽然看见远处有个身影在渐渐逼近。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戴上眼镜后的江沫，看到了前方的尚怀夕，慌乱地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可似乎双腿被什么禁锢住了，想动却无法挪出脚。

耳边传来两种声音：

甲：“别走，她来了，你不想见见她吗？你不是很想她吗？你不是想要解释吗？你不是想要征求原谅吗？机会来了。”

乙：“解释？解释什么？跟她说，她妈死的那几天，你和别的女人睡了？还是说刚好那几天你的手机摔坏了？这一切都是巧合？她会信吗？她只会更厌恶你。”

甲：“不，不是这样的，你没有，你爱的人永远只有尚怀夕一个，你是清白的，只要你说，她会相信你的！”

乙：“快走吧，你怎么好意思见她，她本来就讨厌你，哦不，你以为她一直恨你吗？可能她早就忘了你了，不然那天怎么装作不认识你。你们早就结束了，不要再打扰她，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你醒醒吧！”

原来江沫口中的周五上午的不上班就是来看她妈妈的吗？

看着站在远处，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江沫，尚怀夕不知道江沫想要做什么，可她不会走，也不会再逃了。

因为她不想，

她不会主动去找江沫，可她想见江沫，所以现在每一次的偶然遇见对于尚怀夕来说，都是来自老天爷的赏赐，她需要珍惜。

转头看向妈妈的墓碑，想到昨晚梦中的妈妈，尚怀夕不禁红了眼眶。

妈妈，这一次，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尚怀夕忍住内心的悸动，淡然的走过去，放下花。

江沫还是决定转身离开。

“你来这里干什么？”

尚怀夕想要留住她，可又不知该怎么留，话就这么说出了口。

江沫不想要回答，仍旧向前走，但走的很慢，很慢。

“来看她连束花都不舍得买吗？”

“也是，毕竟她死了你都不在乎。”

尚怀夕的话里，句句带刺，扎在江沫，也扎在她自己的心上。

明明是挽留，却成了驱逐。

江沫回头，走近尚怀夕，停留在她面前，两人相隔一米。

语气平静又冷漠：“你就那么想和我吵一架？”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尚怀夕转过头去看墓碑，她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崩溃掉，她不可以，她要让江沫知道，没有她，尚怀夕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我这样的人？我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你尚怀夕还不清楚吗？”

或许是语气太过平淡，又或者是语言太过呛人，总之让尚怀夕很不爽。

“我怎么会清楚？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我们已经快六年没见了。”

对啊，人都会变，从前的尚怀夕明明那么乖巧可爱，可现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句句带刺，字字伤人。

到底是她自己的错。

心里愧疚，江沫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怀夕，我那天……”

与此同时，尚怀夕也蹲下抚摸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说：“妈，那天你说，我还有江沫，可是那晚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你把她带走了，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听你的话，一定要学翻译，一定要出国留学。”

江沫听不懂她说的话，明明自己就站在这儿，什么叫把她妈妈已经把我带走了？是想说她心里的我已经死了吗？

尚怀夕，你就这么恨我吗？

尚怀夕的声音逐渐哽咽：“都是我不好，是我错了，如果那天我不去考试，你就不会出事，妈，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把江沫还给我？我真的好想她，好需要她啊。

尚怀夕没有哭，江沫却已经听的泪流满面，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尚怀夕的肩上：“怀夕，这不是你的错，阿姨不会怪你的。”

尚怀夕蹙眉：“你怎么还没走？”

江沫想了想，还是想要解释清楚：“我……其实那天，怀夕，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那天在医院……”

“我知道”，尚怀夕站了起来，推开她的手：“你有你的理由，我替你说好不好？你在开会，或者你在上课，或者做手术？反正你很忙，忙到那几天没有一刻是休息的，废寝忘食了都，更何况看一眼手机呢？”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尚怀夕用力安抚自己。

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些话？

原来她是怪江沫的吗？

可她明明不怪的啊？

江沫一直在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几天我一直在……”

尚怀夕忽然笑了：“不用解释了，我也不想听，都过去了，争这些有什么意义？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不是吗？”

尚怀夕根本不给江沫解释的机会，她很委屈，很无奈，所以没有办法，只能撒娇了。

江沫走过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触碰尚怀夕的手，直到握住她整只手：“好怀夕，我们能不能和好？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明明是那么要好的，嗯？”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尚怀夕，因为在她眼里，江沫一直把她当作好朋友。

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而已。

仅仅如此，再无其它。

朋友绝交了，可以轻轻松松就说出和好的话来，反正不就是聊聊天，聚聚餐吗，一个城市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个朋友怎么了？

就算有女朋友又怎么样吗？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做好朋友的。

对，这样她就能每天见到江沫了，多好啊。

不，一点儿也不好，她尚怀夕不想和江沫做朋友，她不需要朋友。

她宁愿偷偷地，远远地看江沫一眼，也不愿意正大光明的和她只做朋友。

她做不到。

尚怀夕没有甩开江沫的手，只是平静的说道：“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江沫一只手抓尚怀夕抓的紧紧的，另一只手一直在抹眼泪，哽咽地回答道：“覆水难收，不是收不了啊，只要找最好的工匠，破镜为什么不能重圆？”

尚怀夕转头看她：“那你告诉我，破镜为什么要重圆？一块镜子只要十几块钱，换个新的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江沫的手慢慢松开，她内心有答案，可她不能说，她也知道尚怀夕的答案是什么，所以她更不能说了。

尚怀夕看着逐渐低下头的江沫，心里也有了答案，便转身离开了。

江沫一言不发，停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手。

破镜为什么要重圆？

因为她爱她。

破镜又为何难重圆？

因为她不爱她。

-

“啪——”

尚怀夕从江沫的课桌里拿书，不小心扔掉了一旁的小镜子，一块很小很圆的随身镜。

还是正面朝下，这下完了。

本来不会摔坏的，可是这是第……数不清次摔了。

尚怀夕把镜子捡起来，摔成了四块，不过没有掉在地上，还在框框里。

这可是江沫的学姐送的，该怎么办呢？

“嘿！”

江沫突然出现拍了下尚怀夕的双肩，吓了她一跳。

“想什么呢你？这么出神？我回来了都不知道。”

看到尚怀夕手里拽着什么东西，江沫轻轻掰开她的手：“让我来看看你做什么贼？”

见到破碎的镜子后，江沫的第一反应是坐下来，拉过尚怀夕的两只手左看右看的，仔细检查。

“没割到手吧？镜子都破了，你还拿着干嘛？傻啊你？”

尚怀夕摇摇头：“对…对不…对不起……”

江沫瞪了她一眼，随后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拨弄着头发，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一个镜子而已，破了就破了呗，我本来就想换，要不是学姐送的，我早扔了买个新的，这下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说完放下镜子，看看了四周没什么人，立马凑过来圈住尚怀夕的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继续说：“放学我们一起去买个新的，下节体育课，学姐约了我打球，我已经给你找了个理由请假了，你就好好待在教室里，别乱跑啊。”

尚怀夕用手摸了几下江沫亲的地方，支支吾吾的说：“可…可是…为为什么…我…我我要……”

江沫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还是等着她说完，不过看到她一直蹭她刚亲的那块脸，眼睛眯了起来。

“我要…不要…要去上上课呢？”

江沫回答道：“因为外面太阳太大了啊，你要是站在那里看着我打一节课，会晒黑的，到时候就更丑了，连我也不喜欢你，就没人和你玩咯。”

尚怀夕翻了个白眼，扯开她的手，坐正，拿起笔装作看书的样子。

“那我走嘞？”

江沫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跑到尚怀夕的另一边，亲了她那边的脸，还啄了两下，看到尚怀夕呼之欲抬的手，立马抓住：“不-许-擦！”

走到教室门口江沫还回头看着尚怀夕气鼓鼓、一脸嫌弃的表情，又嘟起嘴，给了她一个飞吻。

江沫真的太喜欢逗尚怀夕了，又笨又可爱，她甚至都能想象到等下回来尚怀夕怎么都不肯看她，也不愿意和她说话的样子。

想想就开心！

尚怀夕看到江沫真的走了之后，把碎了的镜子夹在一本笔记本里，小心翼翼塞进了抽屉。

碎了的镜子，她也喜欢。

她喜欢的不是镜子，是照镜子的那个女孩，珍藏起来的也不是镜子，而是江沫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对她的好。

-

尚怀夕永远记得那天下午，那是她第一次，第一次看到江沫近在咫尺的脸时有了剧烈的心跳和绯红的脸颊。

就像刚才江沫触碰她的手一样，不是一次性握住，而是慢慢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摸着，她当然会心动，会不知所措。

江沫总是知道怎么样才能哄好她，让她心软，让她妥协，可是江沫错了，尚怀夕已经变了。

她仍然会心软，只不过不再会表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