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光⑤

除了琴行，我不敢向她搭话。不是羞怯，不是惧怕，她那阴郁的脸色就像长满荆棘的玫瑰，不许你触碰。我怕她不高兴，我怕影响她的心情。

抵达校门口前，我对秋月说：“你先进去吧。”

“你要干嘛？”

“买个东西。”

秋月趴在桌上，我将买好的饮料送到她眼前，在她眼前画圈。

“这什么？”

秋月挺身，我把饮品放在桌上，然后把小口袋里的吸管插进杯里。

“给你。”

“给我？”

“上次你不是停在一家奶茶店门口吗，我去买来尝了尝，觉得挺好喝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口味。”

秋月吸了一口，咂了咂嘴，又连着喝了几口。我随意瞟一眼教室里的同学，他们那怪异的眼光、喁喁私语中抽象的嘴型、传到我这边的议论声都被我滤掉了。

“好甜啊。”

“还有点酸。”

“那……你是喜欢不喜欢。”

“喜欢。”

秋月喝得很快，眼看红白相间的酸奶快见底时，我问她：“你都不和其他同学一起玩的吗？”

她向我眨了眨眼，说：“已经足够了。”

虽然我的心里正小鹿乱撞，但她的回答确实超乎我意料。我对这话尤为熟悉，熟悉到根本不用回想。

“你对夏暮也说过。”

不经大脑，也没有思考过后果。秋月面目发黑，我无地自容，只想跑开，赶紧躲起来。在她张口的时候，上课铃打得正巧。

我没再找秋月说话，那阴暗的面孔，指不定会对我说些不好听的话。要是在同学们面前被她骂的话，想想就觉得丢人。

秋月与我的距离感有时会缩小到趋近于零，但令人费解的是我仍无法进入她的心。说不定……只是月亮想让我看到的。

放学后，我们会不约而同地驻足仰望夜空。如果有月亮，或者星星，她会默不作声地往霞江三桥的方向走。而我会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无人的，似如黑暗森林中的教堂的霞江三桥，上游相隔几百米才有昏黄的路灯，下游相隔几百米远才有白色的光亮，桥的一头堆积着座座烂尾楼，桥的另一头是通往郊区的石子路。秋月站在桥上的位置从我第一次在这里遇见她就没有变过，是面朝河流下游，桥的中心处。

夜空中只有满天的星光。

“你认识夏暮？”

……

她要审问我了吗？还是单纯的想知道？

“认识不久。”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冷冷的语气。

“关于你的，一些事。”

“什么事？”

秋月手臂搭在护栏，对我露出刑警般的眼神。

“我想你应该猜到了。”

我也模仿着高智商凶杀案的罪犯说话。

“猜不到。”

没超过一句，她就退出了刑警的角色。

“夏暮是那天在校门口认识的。”

“对不起。”我说。

“为什么道歉？”

“但我绝对不是夏暮架空的，这一点你要知道。”

……

“哈哈，哈哈，哈哈。”

秋月仰头傻笑着。

笑点在哪儿？我说错了什么？

“这么羞耻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什么羞耻？！”

秋月的嘲笑丝毫不减。

“气死我了！！难得我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笑声持续了一小会儿，她继续趴在护栏上，回到冷漠的样子。

她对夏暮只字不提，也不过多追问，这种坚决的态度就是在告戒我不要提起，否则会让我好看。

“你向往星空吗？”她问。

“向往。从小就向往。”

“但，等我长大了，懂的多了，忙碌了，就没再向往了。星空，一般是闲人才向往的。”

“意思是我是闲人？”，秋月放开臂膀，手拉住护栏往后倒。

“可不是嘛。”

“那您这个大忙人到底在做什么？”

“沉沦于人情世故、哲学和没尽头的思考。”

“真厉害啊。”

“我现在也是个闲人了。”

“我觉得，天空后面的星星里，好像有我的一部分。”她说。

“她在那里，与我交流，给我力量。”

“就像量子纠缠？”

“对对……差不多。”

量子纠缠。多个粒子统合为一个整体，粒子之间共享信息，即使相距遥远，一个粒子的行为也会影响另一个粒子的状态。

“我认为星空有一种魔力，一种治愈的魔力。”，我激动不已。

“怎么说？”

“当我在为一件件生活中的琐事烦恼时，浩瀚的宇宙正在宏观运行。黑洞融合、恒星坍缩、无处不在穿越的射线、宇宙膨胀等等。”

“只要想到这些，我的心烦意乱一下子就释然了。”

秋月叹了口气，“可以的话，我真想出地球。”

“可以啊，前提是有钱。”

“算了，地球是出不去了。有机会的话，我想去天文台看星座、星云，用望远镜看月球环形山、坑洞。”

“说不定还能看到玉兔二号月球车？”

“咿！是的，还能看到阿姆斯特朗的脚印呢！”，秋月怪声怪气地说着。

……

关于星空的话题告一段落。我们一同坐靠在护栏上，受路灯灰白的光线的影响，我昏昏欲睡着，只听到她突然一句话才打破了这个状态。

“你还会写诗啊？”

“啊……”

“《星河》写得真好。”

“拙劣之作，愧不敢当。”

别人的夸奖我会当作不走心的迎合，而秋月的褒奖我会当真。我写得那么拙劣、稚嫩的诗，她真的有认真欣赏吗？虽有疑虑，但对于是她来说，我很难不信。

“冒纳凯阿火山，喜马拉雅山脉，阿塔卡马沙漠。”

“乌尤尼盐沼、茶卡盐湖、北极之地。”

“远离喧嚣与霓虹，接近属于过去的光芒。”

“向往那无垠深空，闪耀的星座棋盘下”

“我们只是一瞬。”

“微弱的一瞬，暗淡的一瞬。”

“我们竭力发光，竭力冲破重力的牢笼，竭力冲破引力的束缚，跨越银河与黑暗天体。”

“在深空的某处，遥望那蓝色孤独，揽尽这绚丽星河。”

“夜空不会是黑色，因为我们看不到，那无限的星辰，不朽与永恒。”

充满真情实感的朗诵，断句精确，吐字清晰，“不朽与永恒”后那充满希望的微笑，令我欲哭无泪。

“你居然背下来了。”

“写得太好，读了几遍就记住了。”

我内心汹涌澎湃，想说，又组不成语言。

“你的诗歌名字都好奇怪！”。

“奇怪？”

“不是奇怪不是奇怪。”，她匆忙摆手。

“我挺喜欢的，言简意赅，很文艺。”

“秋之诗、预兆、绽放、星河。还有星尘，灰尘的尘，代表尘埃对吧？”

“时雨、暴雨、凄雨……”

……

诗篇全被她阅尽了呢……我是该感到羞耻还是荣幸呢……那些诗歌旁人看来十分悲情，但据她所述：绝望与希望是并存的。这才是我作诗的本意，她能在绝望中看到丝毫光芒，我都荣幸至极。

“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