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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择夫婿

和离一事自然没成。

宋玉被一顿吓唬,着实恼了,嚷嚷着要和离,可一想到那十箱金玉宝贝都要送回去,便觉得从皮到肉疼极。

祁阳侯府早就是一座空壳子了,虽有世袭的贵爵,却无立命的余财,自穆家女郎嫁进来,府里的日子确实富贵不少。

富贵思□□,宋玉一边挥霍着穆家女郎的嫁资,一边招蜂引蝶。

这事搁谁能忍,偏偏穆淑忍下了。

穆淑能忍,她母亲却忍不了,每回见着她都要指责:“你丢咱们穆家的脸!现如今哪个女子不妒,哪个丈夫不是服服贴贴的,你装什么温婉娴淑!”

穆淑挨了骂,两头为难,就去找穆安哭。起初穆安没想管,毕竟这是两口子的事,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也管不得。

可昨日看见宋玉沾花惹草的浪荡模样,穆安的脾气就上头了,当着一众贵公子给他办了丢人,已然决定弃了这位成事不足的绣花姐夫。

她想救穆淑出苦海,她的伯母和祁阳侯府却各有各的思量,而穆淑贪恋宋玉的姿貌,亦舍不得和离,这桩风波只能悄无声息的歇了。

不过自此以后,宋玉收敛不少,穆淑来哭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穆安却因为这桩风波,声名鹊起。

一夕之间,恒安好妒,传遍了整个雒城。

大约是因为妒名远扬,穆安本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却门庭寥落,无人问媒。

穆安并不着急,领着胞弟吃喝玩乐之余,顺带料理了当年害她爹娘死于疆场的国之蛀虫。

定阳王夫妇战亡,朝中皆认作意外,殊礼厚葬,抚恤遗孤,只有十岁的穆安清楚,她爹娘被人暗算,领兵征战之前已经病入膏肓,却还是强提着一口气退了蛮敌。

彼时穆安幼弱,很多事情理不清楚,便拿了十个编号的铜牌,反复推演,抽丝剥茧。

历经五个寒暑,终于将一个个仇人变得清晰明了。

又用去五年,大仇得报。

穆安却彻底变成了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穆太后慌了,亲自张罗为她择夫婿的事,命身旁伺候的近侍送来一本适婚贵子的花名册,下了诏命,无论如何得选一个出来。

李常侍来送名册时,穆安正坐在后园的亭子里喂鱼,赤着一双莲足半没进碧池,漾起一圈圈碧波,十几尾红鲤围在她足周,忽近忽远的嬉戏。

“郡主娘娘好兴致。”

满脸堆笑的李常侍哈腰立在穆安身后,保持着令人舒服的距离,亲而有敬,疏而有礼。

穆安转眸看了一眼来人,笑问:“常侍又来传姑母的旨意么?”

李常侍点头,含笑走近一些,把花名册递到穆安手上,“郡主娘娘,太后为您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您就体谅体谅她老人家,择个如意夫婿吧。”

自是操碎了心,便是连魏朝最尊贵的公主,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看着花名册对一众世家公子品头论足,挑三拣四,这不是皇上选妃的派头么。

一番好意,穆安不得不领,随手翻了几页,便意兴阑珊的放在一旁,伸个懒腰,揉了揉眼睛:“今日眼睛太累了,改日再看吧。”

李常侍堆笑,拿起名册,道:“郡主娘娘不必受累,小人给您念,您听着就行。”

今日是一定要有个结果了。

穆安没再拒绝,闭着眼睛点头,李常侍便清清嗓子,声音尖细的读起来:

“元昙,年廿一,清河王世子,美姿仪,善骑射,为人至孝……”

还没念完,穆安“嗯”了一声,道:“下一个。”

这头一个是穆太后最中意的人选,介绍也最详细,足足写了三页纸,如今只念了个开头,实在有些浪费。

李常侍微微一顿,低首笑劝:“郡主娘娘耐心些,太后娘娘为了挑出这些适龄公子来,费了不少心力,郡主娘娘便多听听吧,也好优中择优。”

穆安妒名在外,又是穆太后的亲侄女儿,便是勋贵之家也都觉得庙小容不得这尊大佛,自听说穆太后亲自为恒安郡主张罗亲事,雒都里的适龄公子又紧锣密鼓的办了一波婚事,生怕被穆太后抓了壮丁。

如此情境下,还能做一个花名册出来供穆安挑选,想想都知,必是太后以权谋事,威逼利诱,属实费了不少心思。

穆安没有回话,仍旧闭目养神,微微斜倚在身后的栏杆上,赤足盈盈拨着水花,让人辨不出一丝情绪。

李常侍便接着劝道:“小王爷如今也已十七了,听说甚是中意高司徒家的幺女,太后娘娘也有意为二人赐婚,不过,长幼有序,郡主娘娘您的婚事还未定,小王爷的婚事怕也得往后搁一搁。”

穆安微微一叹,抬手抚抚眼角,有些颓靡的说道:“常侍放心,我今日一定会选个夫婿出来,不过这元昙与我光屁股玩大的,他的事我一清二楚,常侍莫费口舌了,换下一个吧。”

李常侍应下,开始念第二个,名字刚刚出口,又被穆安要求换下一个。

唯独念到第九个时,穆安没有打断,安静的听他念完,不成想,这位公子的介绍却是最简单的。

“元晖,年廿七,武成王,貌丑,善射,好杀伐,性乖张。”

一共九个公子,都是皇室宗亲,前八个穆安都熟,是些性子软弱、唯命是从的,难怪会被太后抓来娶她,最后一个,却只听过名号,其他则一概不知。

穆安还要接着听下去时,李常侍已经合上名册,笑问:“郡主娘娘,可选好了?”

穆安没有说话,接过名册又看了看,才发现穆太后果然贴心,知道她是个好美色的,每位公子的介绍后头还附了画像,最后那位武成王,当真不负“貌丑”二字,高额凹鼻,下巴前凸,已经丑极的一张面容上偏偏还生了一脸麻子,妥妥一张鞋拔子拍在马蜂窝上。

“这位武成王,好像没听说过?”穆安转眸望向李常侍问道。

“武成王长年镇守边关,偶尔回京述职也是深入简出,不与人交往,郡主自然不知。”

穆安“哦”了一声,悄悄将一粒鱼食粘在武成王画像背后,素手一挥,将名册抛进碧池,笑道:“姑母选的男儿个个优秀,叫我好生为难,不如,就让那条白头红鲤替我选吧。”

说着话,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去看那漂在水面的画册,果见一条白头红鲤正张着大嘴啃那武成王的画像。

穆安失笑,“天意如此,看来那武成王便是我的夫婿了。”

李常侍面容一僵,“郡主娘娘慎选,那武成王脾气暴躁不说,还是个克妻的,前前后后已经聘了四个女郎,都没活够一个月,太后娘娘哪里舍得您嫁与他?”

“哦?”

穆安惊奇的歪着脑袋,眉心微蹙,“那姑母为何还将他放进名册里来?”

“这武成王是皇上推荐的,太后娘娘不好驳皇上的面子,不得已,只好将其放到最后。”

穆安颔首,抬眼望向池中的花名册,笑道:“无妨,本郡主就嫁他了,他克妻,本郡主克夫,说不定反倒相安无事,琴瑟和谐呢,至于模样嘛,本郡主认识几个神医,不行给他动动刀子,看得过去便好。”

李常侍无话,只得如实回宫复命。

穆安自池中捞出武成王的画像,浅笑低吟,“鞋拔子脸,景袭哥哥,你当真长残了么?”

父母大仇已报,确实该过自己逍遥的人生了。武成王长年镇守的边关,正是穆安幼时与父母久居之处。

京都人事繁杂,确不如边关自在,往后,夫唱妇随,与她的元晖哥哥做一对戎装伉俪,也是一桩人生美事。

恒安郡主定了亲事,很快便成了雒城的热闻。

本来默默无闻的武成王,一下子被推上风口浪尖。

京都百姓闲来无事,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把武成王自出生到如今的人生履历扒的一清二楚。

武成王的母妃是一个不受先帝待见的汉家女子,生下武成王后便被赐死。子以母贱,武成王也不受待见,将将七岁便被扔到了边关。

先帝崩逝,新帝即位,才想起边关还有一位皇弟,未有封号,未及聘娶。

新帝宽仁,以元晖久在边关,驱鞑虏,镇蛮敌,护得魏朝太平,颇有武成之业,遂授荣封武成王,赐以妻妾远赴边关完婚。

不成想,送亲队伍刚出雒城十里,遇上了百年不遇的狂风,一阵风过,只留下一队车马,送亲之人连带新娘子都失了影踪,此桩案子至今仍旧悬而未决,百姓皆传鬼神作祟。

第二个新娘子在将至边关时被劫匪掳去,生死不明。

第三个新娘子进了边关,暴疾而卒。

第四个新娘子成亲当晚,失心而疯,杀了府中伺候的一众家奴,之后自戕而死。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若不是今日恒安郡主将要做武成王的第五位新娘子,谁也想不起这些事来。

悠悠百姓之口,当真不可小觑,不止将武成王的旧事扒的一清二楚,还传出了恒安郡主嫌弃武成王貌丑、要给他整容的笑闻。

穆小郡王听进耳朵里,对阿姊的这桩婚事攒了一箩筐的意见,带着一腔怨气就找上了正在试嫁衣的穆安。

“阿姊,我不准你嫁那个丑八怪,他就是坨牛粪!”

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深厚,穆安曾说要嫁一个像父亲那般俊俏威武的郎君,穆端牢牢记得这话。

“便就是牛粪,也是你的姐夫。”

穆安没理会弟弟的怒气,自顾自的试着嫁衣。

“阿姊,你要是敢嫁他,我就叫上一帮兄弟,潜去边关把他杀了!”

穆端说的认真,瞋目望着一身嫁衣的穆安。

穆安一掌拍在案上,震的案子啪的一声巨响,穆端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眼底的怒气顿时散了几分。

看出穆端畏惧,穆安没再威胁他,语气平和的解释道:“那边关是爹爹和娘亲镇守的故地,你我幼时皆在那里玩过,气候是寒了些,不过,天比京都蓝,云比京都白,我嫁去那里,有什么不好。”

穆端也平静下来,好声劝道:“阿姊若喜欢那里,咱们去那买个宅子,何必非要嫁给那个克妻的丑八怪,虽说可以动动刀子整修容貌,整好了还可,万一整残了,阿姊下半辈子岂不是要被他膈应死,所谓癞□□趴在脚面上,不咬人他膈应人啊。”

穆安气笑,“你放心,阿姊也不是吃素的,万一整残了,阿姊看不下去,就喂他一杯鸩酒,了他残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穆端无言以对,愤愤的站了一会儿,转身要出去喝闷酒,却被穆安叫住,“你真的中意那高家女郎?”

穆端点头,“阿允与我青梅竹马,性情相通,我定要娶她为妻的。”

穆安看着胞弟认真的模样,知他是动了真情,点头笑道:“也好,以后就不需我替你操心了,允初姑娘能文能武,是个良配。”

穆端听罢,倏然暗了眼眸,忽而近身将穆安拢进怀里,紧紧拥着她低语:“阿姊,我舍不得你。”

穆端虽然小穆安三岁,如今也已十七,人高马大,俊武非凡,穆安虽然高挑,却身姿清瘦,伏在穆端阔实的胸膛,相形之下,娇弱的像一只小猫。

“阿端,阿姊是出嫁,又不是不回来了,何况,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不能总是在阿姊的掌心里蹦跶,天高海阔,你该飞出去看看这大千世界。”

穆安软语抚慰着少年的彷徨,缓缓自他怀中抽身。

穆端点头,怏怏离府而去。

其后一个月,穆安忙着张罗自己的亲事,却没在意穆端的动向,更没料到,京都正悄悄酝酿着一道惊雷。

等她醒悟时,魏朝已然变了天。

临朝称制的穆太后被宫人毒死,一向软弱的小皇帝陡然挺直了脊梁,亲政之后做的第一桩事便是办了穆家。

穆家上下百余口尽遭屠戮,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而穆家遭屠那日,正是穆安出阁之日。

前一刻,定阳王府还在一片喜气盈盈中张罗恒安郡主的婚事。

下一刻,一队甲兵闯进穆宅大肆屠戮,鲜血淌满了整个庭院,比这满堂的红光还要灼眼。

饶是曾在边关见惯厮杀的穆安,也恍了神。

等她回过神时,已被穆端拥在马上向城外逃奔,背上披着双亲留下的软猬甲,刀枪不入。

出了雒都朱雀门,穆端已身负数箭,却牢牢将穆安护在胸前,驱马疾驰。

与他们一同逃出的,还有定阳王留下的两个忠奴,功夫甚好,以一当百,才为二人杀出一条血路。

穆安自马上跃下,扯下软猬甲披在穆端身上,将他压低身子双手环在马脖子上牢牢绑住,驱马远去。

穆端虽已有些昏沉,还是清楚穆安已从自己怀中挣脱,用进全身的力气冲她嘶喊:“阿姊,跟我一起走!”

穆安回程迎上一路退杀的两位忠奴,道:“保护少主,这里交给我。”

两位忠奴皆是军旅出身,服从已成天性,得了穆安的命令,并无迟疑,只把穆安惯用的长鞭抛给她,纵马去追已经跑远的穆端。

穆安长鞭一挥,风卷残云般拢了冲他们射来的箭矢,奋力一抛,直直飞向纵马而来的追兵。

骑兵大部皆落马,后续的追兵还未赶来,给穆端三人留足了逃跑的时间。

城门洞开,一片狼藉,刚刚亲政的皇帝显然小看了穆家姐弟的实力,以为二人便是武将之后,在京都养了这些年,当也只剩花拳绣腿,无甚能耐,才只派了这些甲兵来剿灭穆家。

穆安明白不能大意,她至少得为穆端争取一日的逃跑时间,扬鞭挥向没进城墙的箭矢,借力攀上城楼,三两下料理了守在城楼射箭的兵卒。

肃清第一拨追兵,穆安关了城门,城楼外已高高燃起一道火墙,燃着的便是那被她射杀的追兵。

第二拨追兵到时,穆安已经一袭破败的嫁衣,站在城楼上,双手染血,握着长鞭,一夫当关。

一人一鞭,一堵城墙。

穆安不眠不休,足足撑了两日。

第十二拨追兵来时,城楼上的女子已然气力皆尽,眼瞧着一只飞矢向她投来,又被身后飞来的箭矢破裂落地。

穆安本能的转眸去看,却见一只箭矢不偏不倚射进了她的胸膛。

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穆安一个踉跄,自城楼跌下,正砸落在一辆失控闯城的马车上。

入眼最后一幕,是一个小姑娘惨白的脸。

“阿端,好好活着,去看大千世界,莫要记挂穆家的仇恨。”

心有千言,终是只低唤了一声“阿端”,便没了后话。

城门外的林子里,武成王的迎亲军团已经严整以待。

他没想到,与皇帝约好的,亲政之后贬黜穆家竟成了屠戮穆家,更没想到,皇帝告知他的迎亲日子居然晚了两日。

城楼上那个握着长鞭的女子,便是他要迎的妻。

事到如今,他引弓击落了那只要杀她的箭,又引弓射出一箭,没进了她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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