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犯险

三日休沐结束，宋姮因得了一份新差事。

迎回的蠕蠕公主在封后大典前，须得去嵩岳寺礼佛七日，宋姮因便是随行的贴身翼卫。

魏都重佛法，礼佛之事自然轻慢不得，随行女眷众多，不只有宗室公主，还有勋贵朝臣的妻女。

武成王怕出纰漏，特意命步六熊选了一队禁卫随行照护。

嵩岳寺距雒都不远，车驾只行了一日便已抵达。

宋姮因作为蠕蠕公主的贴身翼卫，与人同宿一间厢房，公主睡内间卧榻，她睡外间。

一切安顿妥当，夜色已深。

待蠕蠕公主睡下，宋姮因倚坐在外间榻上，也有些困了，迷迷糊糊间听到有轻细的叩门声，顿时绷紧了身子，握紧手中的长鞭，悄悄移向门后。

咚，咚咚，咚……

敲门声犹犹豫豫、断断续续，细弱的几乎听不见。

宋姮因微微开了一条缝，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歪着脑袋朝里看。

“阿若？”

宋姮因认得这个孩童，是穆皇后留下的独子。

穆太后控权，为皇帝聘了自己的堂侄女儿、穆安的堂姊做皇后，而皇帝亲政后，屠戮穆家，竟连自己的结发之妻也未放过，逼人饮鸩自杀。

穆皇后被逼杀，她留下的独子也碍了皇帝的眼，小小年纪就被送到了嵩岳寺，由一众沙弥抚养。

孩童瘦瘦小小，脏兮兮的脸上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宋姮因咧嘴一笑。

“姐姐，你知道我安姨在哪里住吗？”

奶声奶气的童音，稚嫩的惹人怜爱。

他口中的“安姨”便是穆安，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亲近的人了。

宋姮因看着孩童如此瘦弱，想到他曾是个人见人爱的胖娃娃，酸楚上了心头，泪珠盈满眼眶又被逼了回去。

他在嵩岳寺只待了一年，竟瘦成这等模样。

宋姮因把人抱在怀里，迎进门来，关上房门，道：“安姨睡了，明日姐姐带你去找她，你今晚跟姐姐睡好不好？”

孩童乖巧的点点头，肚子却咕噜噜的响了一声。

宋姮因一怔，揉揉孩童的脑袋，转身从匣子里拿了两块仙豆糕递给人：“吃吧，吃完睡觉。”

“谢谢姐姐。”孩童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望着宋姮因傻笑。

“阿若，以后叫我姮姨，记住了么？”

“记住了。”

孩童点头答应着，连吃了三块仙豆糕。

吃罢便偎在宋姮因怀里，听她轻轻哼着曲儿，入了睡梦。

次日清晨，宋姮因醒的最早，见蠕蠕公主没醒，便也没扰孩童的梦，由着他酣睡。

直到公主醒来，婢女入内侍奉，宋姮因才将幼童唤醒，亲自替他洗脸梳头，带着小人儿给公主请安。

蠕蠕公主看看多出来的孩童，笑问：“这是谁家的娃娃呀？”

“回公主殿下，这位是六皇子。”

宋姮因拉着幼童的手，示意他向蠕蠕公主叩头。

幼童会意，礼数周到的伏地而拜，“见过公主殿下。”

穆皇后在世时，很重视这位独子的教养，故而阿若小小年纪却彬彬有礼，甚得穆太后欢心。

“六皇子？先皇后所出？”蠕蠕公主问道。

“正是，自先皇后崩逝，小皇子便一直养在嵩岳寺，大概昨日听说宫里来了人，就跑过来了。”宋姮因道。

“原来如此。”

蠕蠕公主看幼童生的眉清目秀，好看的紧，也生了欢喜之心，拉过人的小手，和善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元若。”

幼童未语先笑，实在讨人喜欢。

“元若？嗯，好听，阿若，一会儿我带你去放纸鸢，好不好？”

公主话刚说完，旁侧掌事的婢女提醒：“公主，您这七日需静心礼佛，不可寻欢享乐。”

“什么叫寻欢享乐？”蠕蠕公主冷眼看向婢女。

婢女低首，不敢再言。

“本公主做事自有分寸，用不着旁人指手画脚。”

蠕蠕公主冷声说罢，拉着幼童的手出了房门。

礼佛流程繁之又繁，蠕蠕公主十分后悔把阿若带过来，心疼他小小年纪竟要跟自己受这样的罪。

出乎意料，阿若耐心而乖巧，跟在公主身后，同她一起诚诚恳恳、情真意切的礼佛。

礼佛事罢，已到晌午。

蠕蠕公主伴着阿若歇了个午觉，下半晌本应去佛堂抄经的。

但蠕蠕公主是个好动的性子，根本坐不住，带上阿若，由宋姮因伴着，往园子里放纸鸢去了。

去了园子才知，坐不住的不单他们几个。

宗室的两位公主、穆家恒静郡主和高司徒的幺女高允初竟都在园子里说笑。

见蠕蠕公主携着幼童过来，几人纷纷见礼。

阿若看见恒静郡主，欢喜的奔过去，如往日一样伏在人的腿边撒娇，“安姨，我好想你！”

恒静郡主自醒来之后根本没见过阿若，更不知道先皇后还留了一位孤子在世，看着幼童怔在原地。

魏宗室和政公主迎上来，笑着替恒静郡主解惑：“这位是先皇后留下的六皇子，恒安郡主的小外甥，大概把你认作穆安了。”

“是吗”，恒静郡主莞尔，低下身来摸摸阿若的脑袋，笑道：“我是静姨，不是安姨，记住了么？”

阿若疑惑的眨眨眼：“安姨呢？”

恒静郡主一愣，淡然道：“她死了。”

阿若听罢，咧咧嘴，跑到和政公主身旁，低声问：“和政姑姑，安姨真的死了么？”

和政公主点头，也低下身子安抚幼童，“阿若别怕。”

阿若只是低首揉揉眼睛，又盯着恒静郡主端量许久，确定她不是穆安，跑回蠕蠕公主身后，再不多言。

蠕蠕公主心底疼惜，把人抱起来，道：“阿若，别怕，以后我带你玩，我们去放纸鸢？”

说着话便抱了人要往风口处去，却见数支冷箭齐发，朝蠕蠕公主射来。

蠕蠕公主怕伤着阿若，急忙转身将人护在怀里，宋姮因眼疾手快，挥鞭拢了冷箭抛回去，挡在人的身前，朗声道：“快回佛堂！”

一击不中，一行十余个蒙面刺客纷纷跃进园子，手持长刀，都冲着蠕蠕公主逼去。

宗室公主见状，急忙冲着山门高声呼救：“快来人，有刺客！”

随行禁卫都守在那处。

刺客听人呼喊，一把短刀向人掷过去。

宋姮因挥鞭与刺客缠斗，以一敌十，眼见宗室公主遇险，拔出腰间短刀掷过去，解了公主危难。

“快走！”

宋姮因一边奋力挡着刺客的攻势，一边护着园中女郎退往佛堂。

高允初见宋姮因一人强撑，捡起地上的短刀，将宗室公主和恒静郡主护在身后，与人并肩作战，道：“你别分心，这里有我。”

缠斗之间，禁卫循声而来，园子里一片混战。

宋姮因护着蠕蠕公主和阿若退走，留禁卫在园中料理刺客。

禁卫一来，刺客渐渐处了下风，眼见蠕蠕公主已经被人护着逃走，也决定溜之大吉，被随后赶来的另一队禁卫拿下。

“把人捆起来，王爷今晚亲自审问！”

步六熊说罢，看着园子里一片狼藉，问穆端道：“可有人受伤？”

穆端摇头，“都没事。”

“我问的不是你们，公主她们可有受伤。”

“不清楚，我来时，园子里已经只剩宋翼卫和高家女郎了。”

步六熊听罢，大手一挥，“你们把刺客守好了，得留活口，我去看看公主们。”

说着话，人已经离了园子，往蠕蠕公主的厢房行去。

宋姮因护着蠕蠕公主一路回了厢房，绷着的神经才敢稍稍放松，转眸看见阿若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以为刚才所见吓到了孩童，便柔声笑道：“阿若别怕，坏人已经跑了。”

阿若点点头，指指宋姮因的胳膊，“流血了。”

蠕蠕公主看宋姮因脸色铁青，忙冲伺候的婢女道：“传国医来。”

宋姮因看着手臂上的伤口似有淤黑之色，心下一凛，自袖口扯下一条带子，紧紧束在刀口上方。

高允初进来探望，见宋姮因伤口如此，不由眉心深蹙，“糟了，那刀上有毒！”

“公主殿下，方便进来么？”

房外传来武成王的声音。

“王爷请进。”

得了公主授意，武成王领着步六熊迈步进门，关切的询问：“公主可有受伤？”

“我没事，幸好有宋翼卫护着。”

武成王转首去看宋姮因，见她手臂处衣衫破裂，渗着血迹，问道：“伤势如何？”

“谢王爷关心，小伤而已。”

宋姮因低首退出两步，以免被武成王看去已经淤黑的刀口。

“什么小伤，那伤口已经淤黑了，再不处理，你这条胳膊别要了！”

高允初见人硬撑，朗声拆穿人的谎话。

步六熊一听，捞过宋姮因就去看人的伤口，见果然已经淤黑，自袍子上撕下一条带子，把人刀口以上系的更紧，将人按坐至榻上，交待：“你别乱动，莫让这毒血窜的更快。”

又转首冲婢女吩咐：“传国医了么？”

“已经传过了，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国医拿了药箱过来，与众人见过礼后，便去察看宋姮因的伤势，一番行针刮弄，不禁皱了眉头。

武成王看出国医甚是为难，想来有难言之隐，冲蠕蠕公主道：“请公主殿下移步到别处厢房暂歇，这里就交给本王吧。”

听得这话，房中女眷便在禁卫的保护下离了房间，只剩武成王和步六熊。

“黑熊，你去看看和政公主她们。”

武成王把步六熊也支了出去。

步六熊心思简单，点头应是，阔步离去。

武成王关上房门，问国医道：“宋翼卫这伤到底如何？”

“回王爷，幸而这毒血还未散去，微臣行针已经逼出大半，但是，还需，还需将毒血吸出来，微臣怕，怕会唐突宋翼卫。”

国医吞吞吐吐，低首答话。

宋姮因一僵，不由挪了挪身子，避开国医，道：“不必。”

“莫听她的，尽管吸。”武成王吩咐，转过身去不看二人。

国医应是，撕去宋姮因衣袖，抬着人的胳膊正要吸，眼睛一黑，挨了一拳。

宋姮因推开国医，凝眉：“我说了不必！”

国医揉揉眼睛，不悦的瞥了宋姮因一眼，无话。

武成王见状，阔步迎至宋姮因身旁，把人按坐在榻上，扭住人的手臂，冲国医吩咐：“继续。”

宋姮因挣扎不得，瞋目望着国医：“你敢！你敢碰本姑娘，本姑娘戳瞎你的眼！”

国医头一缩，低下头去，不敢近宋姮因的身，“微臣不敢。”

武成王望国医一眼，知他确实没那个胆子，不再强迫人，低首凑上宋姮因的伤口，亲自替她清余毒。

宋姮因瞠目结舌，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连吐了十来口淤血，武成王才停下来，问道：“再看看，伤势怎样了？”

国医又用银针行试一番，答：“应无大碍了。”

“应无？”武成王皱眉。

什么叫应无？

国医一顿，立即改口：“无大碍了，再用些药，不消十日便可养好。”

“嗯。”武成王闷哼了一声。

国医为宋姮因包扎好伤口，拎着药箱告退。

武成王负手站在房门口，冷冷瞥了人一眼，道：“既当不好差，明日回京领罚。”

宋姮因自是不服气的，低声辩道：“属下的职责是护卫公主，公主无碍，属下自认是没有失职的。”

她是没有失职，可她犯了险境。

“这才第一日，你已经负伤，往后几日，本王如何把公主的安危放心交给你？”

语气虽平静，却透着一股冷意。

宋姮因沉默良久，伏跪认错：“属下知错，以后一定更加小心。”

“知错有何用，你鞭法虽好，近身搏斗却没什么优势，不是做翼卫的料，本王会同定国公说明，把你调出廷尉寺。”

武成王撂下话，抬步要走，被宋姮因死死扯住衣角。

“宋翼卫，你再怎么争辩都没用，本王心意已定，不会再留你做翼奴郎。”

武成王拨开人的手，仍要离开，却听身后人说道：

“王爷，总归只有六日，六日之后，若属下真的当不好差，自会请辞，王爷何必咄咄逼人？”

武成王回眸去看小姑娘，见人虽是跪在地上，眼底却满是被人刁难的不甘心，微微拧着眉心，倔强的望着自己。

“好，本王容你了了这桩差事。”

撂下话，出了房门，武成王叹了口气，小姑娘脾气还是那么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