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是姮姨

贺长霆把萧姮带回定南王府后，将人安置在一处很是简陋的偏房。

偏房窄狭阴暗，靠墙处一张破旧的窄榻，稍稍一碰便吱呀吱呀响个不停，窗前一张小矮几，便是房间内所有的摆设了。

贺长霆抱臂立于榻旁，平静的望着榻上昏睡的女郎。

不得不说，萧瑜真是费了心思，眼前的女郎俨然就是宋姮因，睡梦中的颦眉、笑靥，无意识的抿唇、嘤咛，无一不带着宋姮因的影子。

贺长霆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移眸望向窗外。

“王爷，谢姑娘来了。”家奴来禀。

话音刚落，谢妫一身榴花春衫蹦蹦跳跳进了偏房，未语先笑：“贺无赖，找我干吗？”

贺长霆扫了她一眼，指指榻上躺着的女郎，“帮我看看，她的脸是不是换上去的。”

他虽然心中笃定，这个女郎抢了宋姮因的容貌，可是在殿上，他看过她的脖颈，没有一丝疤痕。

谢妫看到女郎的容貌，讶异的叫出声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宋姑娘？”

“不是。”贺长霆肯定的为她解惑。

谢妫看了看他，把人推到一边，“你离远点，我要脱她衣服。”

贺长霆闻言，识趣的退到门口，负手而立，背对着房间。

不多时，谢妫过来回话，“你说的不错，她全身上下，没一处是自己的东西，宋姑娘的容貌，其他女郎的皮囊，连不完美的骨头都被削了完美。”

说到这里，她似是怜悯的摇了摇头，“美则美矣，可惜昙花易逝，她这样的身子，说不定一场风寒就没了命。”

贺长霆默了片刻，冷笑：“本王看她命大着呢，喝了两盏半的幻影茶都没死。”

谢妫看看他，抿了抿唇，小声问：“她喝了幻影茶，你可问出什么话了？”

贺长霆摇头，“萧瑜什么都没与她说。”

谢妫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食指抬起轻轻叩着下巴尖儿，“其实，我也会些让人撒不了谎的术法，既然幻影茶不管用，不如让我试试？”

贺长霆回眸看看她，眼底都是问号，“你会？”

“对啊！让我试试？反正我只是行针，又不用给她吃药，死不了的！”谢妫眼眸一亮。

贺长霆低眸想了片刻，点头，“你试试。”

“好！”

谢妫算的上半个医痴，只是往常有她哥哥谢惜云在，她的医术很少被启用，莫说被看重了。

自从跟着贺长霆去建康城处理疫病，她对自己的医术信心大增，而贺长霆也用人不疑的由着她诊病开药，如此，她尝了甜头，跟着人来了雒城，准备大展身手，扬名立万。

此次若能行针套出萧姮的话来，那她必定长脸，往后贺长霆更要倚重她才是。

想到这里，谢妫面色愉悦的给女郎头上扎了几针。

本来昏睡的女郎忽而眉头紧促，虽仍旧闭着眼，泪水却夺眶而出，打在枕上。

“好了，你快来问话！”谢妫招呼贺长霆过去。

贺长霆顿了顿，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凑上去问：“萧瑜让你来京都做什么？”

萧姮忽而睁大眼眸，悲凉的目视上方，眼底冰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萧瑜！杀了你！”

谢妫惊愕的看向贺长霆，“啊？她是来杀你的！”

贺长霆不理她，接着逼问萧姮，“萧瑜在哪儿？”

萧姮眼底攀上层层怒火，唇上咬出血印，一声似一声凄厉：“萧瑜！萧瑜！萧瑜！”

贺长霆见人答非所问，心底不耐，扳着人的肩膀坐起身子，盯着女郎问：“我问你萧瑜在哪儿？”

女郎怔忪片刻，眼眸中映进贺长霆的影子，随着这影子越映越深，女郎眼底的怒火渐渐熄灭，泛起晶莹璀璨的柔光，低声唤：“贺长霆？”

贺长霆一怔，不待反应，女郎一头栽进他怀中。

“呀！怎么回事？”

谢妫忙俯身来看，见女郎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心底一慌，急忙探向人的颈脉，摸了片刻，看看贺长霆，“她……她……她没……没气……了……”

“什么？”贺长霆皱眉，“你！”

你不是说要不了她的命么！

谢妫见男人要发火，忙推责，“是不是你问的话刺激到她了，你把她吓死了！”

贺长霆被谢妫没理扭三分的厚脸皮气死了，顾不得与她争辩，吩咐家奴：“快去请柳大夫和薛神医！”

不多时，两个老头疾步而来，跑了满身大汗，同来的还有陆蔚云。

贺长霆把两个老头拽进屋子，简单说了情况，要他们赶紧救人。

两个老头汗都顾不得擦，一个行针，一个熏香，将近一个时辰的折腾，终于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萧姮悠悠转醒，疲软的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眯着眼睛把榻前的人看了一遍，指头微动，好似想要抓住什么。

柳大夫忙道：“姑娘好好歇，别说话。”

萧姮睁了睁眼，实在疲累，听话的睡去了。

陆蔚云走近，端量半晌，问道：“她就是那个萧梁公主？”

“是。”贺长霆道。

“你折腾这么久，问出什么来了？”陆蔚云淡声问道。

“什么也没问出来。”贺长霆灰败的摇摇头。

谢妫纠正，“不对啊，不是问出来她要杀你么？”

贺长霆瞪了她一眼，谢妫立马噤声，望着陆蔚云吐了吐舌头。

陆蔚云抬手敲上谢妫脑袋，“再胡闹，让你哥收拾你！”

薛神医也凑过来，“小妫儿，你胆子也太肥了，天灵穴都敢扎，得亏我们来的及时，不然，真要了她的命！”

“那是娘亲教我的啊，娘亲说男人要是说谎，一扎那处就说不了谎了。”

几个老少男人一听，后背发凉。

“臭丫头！以后再也不信你了！”贺长霆气道。

谢妫蹙眉，啪的打上男人肩头，“你个忘恩负义的无赖，在建康城不是多亏我，你的事能成？”

贺长霆撇撇嘴，无话。

榻上的女郎闻声，微微抬眸，看见长身玉立的男人和娇俏明媚的女郎打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合上眼眸的瞬间，两行泪打湿了脸颊。

陆蔚云折回榻旁，盯着人看了许久，轻轻叹口气，“真是阿灼就好了。”

话落，起身离开。

贺长霆忽然唤道：“大舅兄，我想见阿若，今晚，让我把他接来吧。”

陆蔚云顿了顿，淡然开口：“下个月阿若生辰，到时候你可以陪他去玩。”

“谢大舅兄。”

踏着话音，陆蔚云领着柳大夫出了定南王府。

薛神医交待谢妫一些注意事项后，离了府中。

谢妫指使贺长霆，“帮我找间屋子，我今晚得住这。”

贺长霆没理她，“你回去吧，我这府里不留女郎。”

谢妫气恼，指指榻上躺着的萧姮，“那她呢？”

“她是爷的奴婢，不算。”

话落，亲手拎着谢妫撵出府去。

谢妫被赶出来，笑骂：“你个忘恩负义的无赖！以后别指望我帮你！”

“好，记住了。”

贺长霆闷闷的应了一声，折回府内。

···

躺了半个月后，萧姮身子大好，面色微微染上些红润。

贺长霆命人为她裁了新衣，把人打扮的风华绝代，宝马香车，亲自伴着去寄月居吃喝玩乐。

到了寄月居，贺长霆绯袍玉立，先下了马车，回身去扶女郎的手臂。

萧姮戒备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突然柔情脉脉为的是哪般，打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贺长霆皱了皱眉，一把将女郎扯入怀中，打横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女郎进了寄月居。

萧姮恼极，又踢又打，挠上男人的脸。

贺长霆耐着性子任由女郎打骂，坐到榻上，按下人的双手，把人揽进怀中，温情脉脉：“乖，别闹。”

萧姮瞪大眼睛看着贺长霆，“你，你是不是神经病？”

在府里百般冷待她，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她，一出门，锦衣华服，温柔似水，骗傻子呢！

贺长霆似笑非笑，捏着人的下巴在人唇上啄了一吻，宠溺的捏捏她玉面，温笑：“你说是就是。”

萧姮愣怔，直勾勾的盯着贺长霆看了一会儿，头一仰，晕过去了。

贺长霆眉心一拧，轻拍她的脸，“乖，别闹。”

女郎不应。

贺长霆顿了顿，轻唤：“姮儿？”

女郎还是没醒。

贺长霆使劲儿掐她人中，女郎动都不动。

“糟了，不是装的！怎么这么体弱，亲一下都能晕！”

贺长霆心里骂着，抱起女郎直奔宋姮因的旧院子。

守门的仍旧是云苍，见贺长霆抱着一位清丽女郎，心底怒了怒，伸手把人挡下，“贺王爷有事么？”

“我找柳大夫，这姑娘又晕了，救命要紧！”贺长霆急道。

云苍看看他怀中的女郎，冷声回绝：“柳大夫不在！”

“谁说不在，我都看见他了！”贺长霆一恼，一脚踹开云苍，夺门要进。

云苍折回，握了拳头要打人。

“住手！放他进来！”

阿若站在门内喊道。

云苍看看阿若，没阻拦，贺长霆便急匆匆的抱着女郎进了厅阁。

如今已是初夏，院子里的紫藤十分茂盛，足足遮出半院子的阴凉，陆蔚云本在院中乘凉，看到贺长霆抱着女郎进去，皱了皱眉，看向阿若，“小鬼头，谁让你放他进来的？”

阿若眨巴眨巴眼睛，“他是姨丈。”

说罢，催促柳大夫：“你快进来看看怎么回事。”

柳大夫看向陆蔚云，见人颔首，才跟进厅阁。

为萧姮号过脉，柳大夫立即给人喂了一粒药，瞪贺长霆：“你又折腾她了？我说，你想问消息，也等她完全好了再说，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她肯定没命！”

贺长霆无辜，“没折腾她，她自己晕的。”

陆蔚云跟进房内，问：“到底怎么回事？”

柳大夫道：“也不知贺王爷怎么折腾她了，脉息沉弱，像个死人一样。”

陆蔚云询问的眼神看向贺长霆。

贺长霆低下脑袋，不说话。

“下次再把人折腾晕，别来找我们，化溟，送客！”陆蔚云下了逐客令。

阿若凑到女郎身边，惊讶的看了一会儿，欢喜的轻声唤道：“姮姨？”

女郎似有所感，眼眸动了动。

阿若扑过去握上女郎手臂，喜极而泣：“姮姨，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化溟看到此番情形，为难的看了看陆蔚云，“陆先生，这……”

陆蔚云看阿若哭的可怜，摆手屏退化溟。

且让阿若哭一会儿吧，自宋姮因葬后，他一直念叨着想姮姨。

贺长霆叹了叹，揉揉阿若脑袋，“乖阿若，她不是姮姨，只是和姮姨长得像而已。”

阿若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看贺长霆，又看看萧姮，问：“姨丈，你没认错吧？她是姮姨啊。”

说罢，摇着萧姮的手臂轻轻晃：“姮姨，你是姮姨，对不对？”

萧姮的眼眸又动了动。

柳大夫小声道：“小阿若，别扰她，让她好好歇。”

阿若听罢，乖顺的放开萧姮手臂，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都别打扰她。

“咱们出去吧，让她歇一歇。”柳大夫低声道。

几人颔首，正要出去，女郎忽而抬手揪住阿若手臂。

阿若挠挠头，轻声问：“姮姨，你也想我是不是，那我在这陪着你。”

女郎握他的手腕更紧了。

阿若冲余下几人道：“你们出去吧，我陪着姮姨。”

贺长霆默了片刻，没再与阿若细说，与陆蔚云和柳大夫出了厅阁。

三人来到院子，在紫藤下的石凳上坐下，紫藤架上攀着葡萄，一串串葡萄青翠欲滴，虽未长熟，已经十分诱人。

贺长霆揪了一串看上去略略泛白的葡萄，一颗颗摘下填入口中，忽而想到宋姮因。

仔细想想，他与宋姮因之间，还不曾有过这样相偎乘凉的闲暇时光。

喉头哽了哽，他抬眸看向紫藤，“阿因很喜欢这些。”

陆蔚云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折扇轻摇，问：“你打算如何引萧瑜出来？”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贺长霆懒散的说道。

陆蔚云冷哼一声。

“找了这么久，一根毛都没找到，爷有时候在想，他是不是死了。”贺长霆说着话，看向陆蔚云，“大舅兄，你不是也在找他么，有消息吗？”

“没有。”

贺长霆笑了笑，“大舅兄，我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

陆蔚云鄙夷的扫了他一眼。

三人正说话，萧姮忽然从厅阁跑出来，看见贺长霆，突然红了眼眶，泪水吧哒吧哒落下来，掩面抽泣：“你竟敢……我虽没了父兄依仗，你就能这样欺负么！我要去告诉陛下，我不信，堂堂定南王，就能这样欺负人么！”

话落，跑出府外。

贺长霆怔住，“她这么快就歇好了？”

柳大夫也奇怪，“从脉象来看，不应该啊。”

阿若哭着跑出来，“姨丈，她不是姮姨，她骂我小小年纪登徒子！她说我占她便宜！”

阿若委屈的不能自已。

他正乖顺的坐在榻边抓着女郎的手掌玩点豆豆，女郎突然醒来，看着他僵住的手指，劈头盖脸就骂。

贺长霆急忙把人拉近身旁，摘了一串葡萄给他，柔声道：“乖阿若，回头姨丈帮你骂回去。”

陆蔚云回想着女郎跑出去时中气十足的模样，完全不像脉息沉弱，望向柳大夫：“你没诊错吧？”

柳大夫被女郎这样一闹，顿时有些不自信，挠挠头，不确定的说道：“没有吧？”

陆蔚云又看贺长霆，“老实交待，她到底怎么晕的？”

贺长霆握拳敲敲自己额头，低声道：“我亲她了，就一下，她就晕了。”

陆蔚云面色一黑。

柳大夫一愣。

阿若一呆。

“滚！”陆蔚云朝贺长霆啐了一口。

贺长霆早知实话实说会招来一顿鄙夷，也没多话，识趣的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