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上篇·琉璃莲花

第十五章天上篇·琉璃莲花

思南音带着精卫飞往蓝池。在瀑布碧落之下竟看到一座仙山慢慢显形，而后漫开一片绿浪滔滔的原野，光带一层又一层扑打然后退去。荧光在原野之中矗立的藤蔓巨树之间缭乱的密密窜行着。

思南音攥着竹叶，竟然笑了起来。眼泪在眶里打转。若非不看到乌卿格的思念，又怎会熟悉这场景。若非不知这其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她该是有多赞叹多惊讶。

若非不是唤天放下戒备，觉得尾羽复活势在必得，又怎么会把隐去的绿原再一次显行。

她低低看了一眼精卫，精卫倒是张开嘴巴，好生惊叹。

她知道，乌卿格是放开了结界，让他们可在绿原肆意玩耍，免去等待的无聊。他，以如此待客之道，终究是个善良之人。她，却是得不到他的。他的心里，不会有她……这样的见面……就注定了。

而她知道，她为了精卫，会再次惹怒他，或许，如同无道神者所说，为了她的家国，同样会一再伤他，这些，终究是不可两全的。在遇见他之前的岁月里，她已经盛满了许多的故事，而这个她那么想开始的故事，如同书页，还没翻开，就要合上。

思南音情和义的天平，从来都不可两端。

精卫全然没有在意囚禁之事，只是一见到草木神的绿原，就兴奋得拉着她下去。思南音也就由着她。

思南音便是那样屈膝侧坐在绿原之中，绿草拂来，触得她甚觉酥痒。她长吸了一口气，那么，乌卿格与尾羽那么亲密的嬉闹过，尾羽在他衣间穿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很痒的。

那一刻的思南音，在这辽阔的绿原之内，看着如此盛景，有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之感。

精卫在前面奔跑着，去追赶那些光带和荧火。

思南音的心，就温柔下来。比起精卫记忆里的那个她，这孩子已经长高了不少了。神的生长是极其缓慢的，而思南音只是神族之人，她三百岁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精卫，只是比六千年前长高了些，这要在人间来算，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啊。

瑶姬一事，原来已过去这么久了。精卫除了对姐姐有所执念，心性，也不过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真好。思南音的手覆在草间摩挲，荧光更是四处溢出。

“到时候找叔叔便是。”真临到此时，无道神者早已转而再次投胎，茫茫天地，真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再次寻到自己。她感觉已经坠入深渊，只求落地之前被神者接住。

“神者，这就是您说的命运的折点么？”她摸着送给精卫的那支望月埙，似有所思。

“姐姐，姐姐，快过来玩啊！”精卫的声音将思南音从深思中拉回来。

她便和精卫在绿原穿行，看那隐藏无数精灵的草海，看那颗荧光流窜的藤蔓巨树。原先，这树底下，一直是坐卧着草木神的，万年以后，他便随着那尾鱼四处奔波了。

精卫叫她的感觉，让她觉得跟六千年前瑶姬和精卫玩耍那般相似，就这样守着精精吧。

待玩耍一会儿，思南音拉起精卫，说：“随姐姐去蓝池吧，姐姐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蓝池？”精卫全然不知道这个地方。

思南音循着乌卿格的记忆，很快就到达了幽闭处的蓝池。

精卫真正见识到这蓝池，才是真真惊愕。彼时她只在仙界众地玩耍，因蓝池靠近神之居所，而且不过一个池子，鲜有耳闻。而今，一丛丛银白明亮的树尖，一团团金黄褐色的满庭芳，一声声铃花奏响，精卫才为这美景所折服。池底寻得见蓝天，池上漂浮着花叶，池中游弋着银灰色的鱼儿，那些鱼群，聚合了又散开。独独有一朵莲花在池中娉婷伫立。那些鱼群时不时会围着这朵莲花打圈。

“姐姐，这里你要让我看什么？”精卫歪着头，不甚明白。

“喏，”思南音指着那朵散发出琉璃般光华的莲花，最外层的众多花瓣开开合合，如同人轻微的呼吸。

“那就是我要你看的，那条舍命挡去你的坠玉环伤害的鱼儿。”

思南音无限宠溺的摸了摸精卫的头，“那条小鱼儿，就睡在里面的。”

精卫惊讶得退了几步，瞪大了眼睛望着。

“不可能的，坠玉环的伤害是会神灭形散的，一条小鱼儿，不过是灵物而已，怎么可能复生呢？”

“可是，它就是复活了，不是么？”思南音望向那颜色渐次变幻的天空。“唤天也不是说了么，你击中的鱼儿，快要复活了。”眼神忽而深远起来。

思南音突然催发所有真气，身体里面吸收到的思念之力四散开来，如同结界围住了整个蓝池。然后凑到精卫的面前，轻声说：“这地方草木神布下结界，能够洞察有无人来过，我便隐去了我们的踪影。”

“你帮我守着这里，精精。”说罢使了一个眼神。

精卫有所意会的点点头。

思南音眼睛直直盯着那朵闪耀着琉璃光华的复生莲。复生莲的花瓣随着她的眼神开始颤抖。

因为用力过猛，思南音的浅蓝色的水袖和披帛飘带轰然而起，发钗掉落，头发散开。精卫看到思南音的表情，竟感到一丝惊恐，思南音此时眼神邪魅发狠。

思南音眼睛一虚，全身一震，又使了一次力。

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人鱼族对于海王神的思念和愿望才可促成尾羽的复活，而她，要把这些所有的愿望全部吸入自己的体内。她，要阻断尾羽复活的路。

琉璃复生莲颤抖得更厉害了。外层的花瓣无力的摊开，再没有合上。

思南音垂直飞到莲花上端，一手伸出，如爪一般包住莲花，灵力尽数吸收。

她暗自高兴起来，那些升腾上蓝池的光点，全部被她吸入体内。

她转过来，对精卫微微一笑：“姐姐拖延了尾羽醒来的时间，我们就可以趁这个机会逃走。”

在草木神殿和唤天一起喝酒的乌卿格，隐隐心里有不安之感，但是查遍他所设下结界的区域，没有任何的变化。

乌卿格还是放下了酒杯。

“卿格，这是？”唤天端着酒杯正欲上前再次与乌卿格对饮，只得停在半空。

“我要去看尾羽。”

“不急不急，待我们喝完这坛酒再说。”

“不行。”

说罢，乌卿格就直往殿门奔去。

“你说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担心呢，她不是好好的么，不是有结界么？”

唤天一边说一边追了上去。

“卿格啊，那，你不会是还在担心精卫吧，有思南音啊。”

“你信得过她？”乌卿格反问道。

“她们两个不是在去往银河的路上了么？”唤天因为为乌卿格的绿原再镀了一层结界而能够明察秋毫暗自高兴，多有几分自恋的意味。

乌卿格不再言语，急急赶赴蓝池。

待看到那朵剔透明亮的琉璃莲花依旧伫立在那里，四周景致皆无所变。乌卿格才稍微松了口气。

“该不会是，才分开那么一些时刻，就想念起你家鱼儿来了吧。”唤天背着手，不觉轻声笑起来。

铃花的香气更加浓郁了。乌卿格的藏青长袍竟然慢慢变幻起烟云色泽，檀绛，杏红，密合——

那琉璃莲花花色竟映着乌卿格的袍子变幻出相同的颜色——樱草，粉黄，牙笏，墨湘，泥灰，葱白，黎昏，露褐，鸦青，水绿，荼白，黛螺，紫酱，藕荷，苍青，紫棠，雪青，丁香……

唤天在一旁看着这一神一花颜色一闪再一闪，倒觉得有趣得十分生动。故意奚落起乌卿格：“所谓是心心相印，今天本神算是好好见识了一次。”

唤天依旧话痨，不过衬景，若这般情形，一切皆是默然，反倒体现不出等待过久后愉悦的氛围呢。偏偏乌卿格怎么都不爱说话。

乌卿格竟然难得的埋下头来笑了。眼眸尽管低凝着，却更是光辉熠熠。

“唤天，它，终于是开出了朵莲花啊。”乌卿格这番话，明明就是久别之人的喜相逢啊。

“岂止是莲花，明明就是能够感知到你的莲花啊，我看啊，你们相见的时刻，也不远了，可要做好准备啊。”唤天大笑起来。

“我的草木上神，看你这袍子颜色尽显，想必心情是极好的吧。”唤天觉得，袍子既显示了上神的心情，这会儿，乌卿格也是百感交集啊。

唤天觉得说得还不尽兴，接着继续他话痨的本性：“我说啊，卿格，既然你们颜色变化如此一致，干脆呢，你也变为一朵复生莲立在她旁边好了，反正呢，你嘛，本来就是司这花花草草的。”

乌卿格瞪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连连摇头。

唤天舞了一下垂地的袖袍，一脸意气勃发，“我说吧，尾羽是安全的，是谁说的不信来着。思南音啊，是个好姑娘。”

乌卿格并不言语，只是微微有些皱眉，怎么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也不等唤天，就往银河方向飞去了。唤天觉得都还没有在蓝池站定，这乌卿格又要走了，看来是招手也不会停下来的了。

唤天就知道乌卿格还是要去探寻精卫和思南音的踪迹。

正道是那“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亦或是“玉烟青湿白如幢，银湾晓转流天东”，银河星沉梦坠，河道无垠，两岸清光明明。

乌卿格赶到时正瞧着思南音捧着一鞠璀璨星河之水，两个姑娘光着脚丫子划着云汉之水玩。

思南音定睛看那光彩闪烁的带着星子的透明液体，不住惊讶道：“真美啊！”

“姐姐，你看！”说罢，精卫就用脚划出一道水花子撒向思南音。

思南音“呀”的一声转过身子来躲避，正好看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两位上神。

乌卿格礼貌报以一笑，唤天也是笑而不语。

思南音正提着裙角，准备从那浮在空中的陨石上下来，唤天摇了摇手。

那星河之水沿着思南音的发梢至侧脸流下来，因那半边脸的晶晶亮亮，让人看上去仿若梦中人。

“思南音见过两位上神。”思南音但看唤天也跟着坐到了陨石上来。

唤天一只腿折起来，手随性的搭在膝盖上：“不用如此客气啊，我们也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在这里，玩得是否开心。”探出了头，表现出十分关切的模样。

“思南音带着精卫去了乌卿格上神的绿原，多谢上神待客盛情之意。”思南音双手还是朝乌卿格作了一揖，低下眉眼来。

“而后，妹妹说是要来看银河，我便带她来此了。”说罢，思南音又摸了摸精卫的头。

唤天似乎也有些不信，再问了一次：“你与精卫只去了绿原和银河么？”

思南音觉得有趣，捂住嘴笑着：“原来朝暮上神对我们踪影如此熟悉啊，多谢上神关心，这地儿太大了，一日能够去两个，已是足矣，莫不是上神还要为我们引路，在带我们去其他的好玩地方？”

唤天连忙摆摆手：“仙子们还是自己玩便好，我们一同，多有拘束感吧。”

唤天心里嘀咕着，“我就说了，我设得这道结界，常人怎么打得开。”

然后似要向乌卿格传达什么的，给乌卿格使眉眼。乌卿格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一切都没事。

思南音将眼前披散的一大缕头发再次梳到脑后，扎好，插上头钗，调笑道：“你看你看，我跟精精玩得有些忘乎所以了，还望上神不要见笑。”

唤天整个人态度不自觉温柔下来：“你们，玩得高兴，高兴就好。我们也是等着尾羽复活，若是尾羽无恙，当然……”

乌卿格凌厉的一个眼神朝唤天投来。

用无声传音告知唤天：“不可放他们，精卫当交予农皇处置，思南音也护不得她。”

唤天才磕磕巴巴把那后半句接上说给思南音听：“当然，是……要…要…给精卫一个公正的裁断的。”

思南音内心紧了一下，不过也是早已料到。便说道：“上神们不必忧心，我自会管教好我家精精，这几日便带着她在这附近四处玩耍，不过，我俩倒是喜欢戏水银河得很，想必呆在此地就好，也是不愿去其他地方了。”

唤天了之其意，知趣的带着乌卿格离开了，也是不打搅女孩子们玩耍的美好时光。

一路上，乌卿格都是默不言语。

等进了草木神殿，直到到了草木神的寝殿，乌卿格再镀了层灵力，结界扩大，自觉再无人能够探寻到他们的谈话，才说：“我总觉得思南音有些奇怪。”

唤天抬了抬眼，收住嘴角，深深一弯：“是么？我是觉得你很奇怪呐，一边无故担心起你家鱼儿，一边不放心的要去看精卫他们，结果什么事也没有，还是生出了疑惑来。”

“恐怕是关照尾羽过度了些。”唤天也是无可奈何。自从尾羽被精卫那样击中后，乌卿格对尾羽的紧张倒是拔高了好些程度。

唤天拍了拍乌卿格的肩膀，“蓝池所在，如此隐蔽，思南音从未去过，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啊。”

乌卿格这时才幽幽道出原委：“这蓝池周围的花草，与我绿原的花草并无二致，芳香浓郁，势必感知到强大的灵力，我觉得鱼儿不过有复活的过程，根本还不会激发灵力。再者，那思南音重梳发髻的模样，似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唤天侧着头，只觉乌卿格凭借这么点细节就推测出了一个大事情，只能说是赞叹。但怎么想，也觉得推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卿格的意思是？”唤天问道，一脸期待之后要发生之事。

“我就是要等他们做出个什么，稍事便要去往蓝池。”

乌卿格说罢又开始给自己的殿宇镀灵力，然后进到紫南竹海，将从不曾取出的玄冥箜篌拿了出来，用灵力推入掌中的无极空间。

“卿格，你这样子，是准备这些天都不回来了么？”唤天这阵子，脑袋都似不太灵活的样子，看着事情接二连三的反生，确实毫无办法，只能跟着乌卿格四处转。

“我要守护我的小鱼儿。”乌卿格说得很轻，字字吐得清晰。

思南音此时就在殿外，离人珠帮她和精卫隐去了身形。所谓离人珠，就是日食之夜吸纳人鱼之泪而形成的灵珠，夜晚人鱼会因为失却光明的恐惧感而流泪，月国之人便借此良机吸收思念之力。而因为日食之时人鱼灵力大减，月国人吸力又太过强盛，往往被吸泪的人鱼就此大病不起，不久离世。

离人珠其性质特殊，夺取手段残忍，故而思念之灵力过于阴邪。思念的两人往往会天降横祸而隔绝不得见。此珠能隔开人鱼灵力以下的诸多生物，而人往往最易中招，故而称为离人。

而人鱼在海中可以自行隐身，所以又具有隐身的效能，但只是一次日食之夜汇聚的灵力，所以，离人珠的隐身只能用十次。

这也是月国宵满节最盛大的活动，看着离人珠的形成因半年得一次，故而存在这世间的离人珠大概有七千颗左右，思南音手里也拥有一颗，被镶在了她的踏浪逐月钗之中。

思南音因吸收了乌卿格的些许灵力，虽不能破了结界，但话语还是微弱可以听到的。

她想，若是自己与精卫不出现在乌卿格的面前，他该是如何的温柔清雅。

她只想这样，悄悄的，静静的，在他以为不被寻查的地方偷偷看他。

银河陨石上，她早已设下幻象，留了她与精卫的背影。

不料这番前来，竟然不经意间知道了乌卿格对自己行动的察觉，看来即便如此，时间也是不多了。

纵然心有千千结，万般不舍。她必须得赶快离开，带精卫回到月国。

而乌卿格，跟唤天这边疾速奔往蓝池，唯恐尾羽遭遇什么不测。

却不知，尾羽的沉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