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早上醒来，斯杰尔躺在一张干净的毛毯上。银灰色短发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狭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盖上了一片淡淡的阴影，眉头微皱，双手交环于胸，一对大翅膀轻轻盖在身上。身子离我八丈远，看起来很不情愿靠近我。

原来他没有战斗的时候，羽毛是纯白的。

我悄悄爬过去，轻轻梳理他的羽毛，温暖顺滑的触感在指尖流淌，就像在抚摸一堆金子，让我爱不释手。脑子里不自觉地冒出一堆山珍海味。

嗯～真香～

我擦着口水，找到根细小羽毛紧紧攥在手里。

偷根毛毛，换钱钱。

我卯足劲用力一拔，没有拔掉。

不对，刚刚那根太细了，使不上劲。这回，我挑了根粗点儿的，用力一扯，仍没拔下。

忽然翅膀动了动，我小心地往它主人方向望去。

少年正冷冷的看着我。

一股杀气，转瞬即逝。他突然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让我惊愕无措。

下一瞬，风沙卷起，我被他扇飞。

我连滚带爬地退到一边，埋头抠脚趾～

斯杰尔咻地收回翅膀，正襟危坐：“不准……”

“不靠近，不靠近了。”我吓得连连摆手。

鸟人神情恢复平静。

我下意识的松懈下来，安全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大概说的就是我。

像我这种十恶不赦的小弃魔，出尔反尔是很平常的事。

坏神，看我哪天不把你拔光！

‘’大神的羽毛真坚硬！‘’

大神冷冷道：‘’神族的每一片羽毛由强大的灵力凝结而成，不是你们人族林间的小鸟，随你宰杀～‘’

乖乖，这么珍贵啊…我宝贝儿的抽出插在发丝儿里的羽毛，放进兽衣兜里妥善保管。

‘’给我！‘’斯杰尔冷着白脸，伸出手要。

我舍不得。

见他手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我埋怨：‘’你们神仙真小气。‘’

一毛不拔。

斯杰尔懒得争辩，手指一弯，羽毛听话地飞到他手里。我准备去抢，他投来一个凶凶的眼神，我吓得一动不敢动。

真后悔救他！

鸟人不急不缓地从腰间棕色袋子里摸出块蓝宝石，接着将羽毛放石上，两根手指发着微光指向羽毛，羽毛缩进宝石，然后蓝宝石变成了一条泪滴状项链。

‘’给你。‘’他往我怀里一丢：“这颗海蓝宝石是神族低阶宝石，可以屏蔽气息。我将它幻化成普通的项链，应该不会引人窥视。”

好意外～

我提起项链仔细端详，海洋色的宝石发着柔和神秘的光泽，里面躺着一根小小的羽毛，小到根本发现不了。

就当你赔礼道歉了。

我愉快的戴上项链，问道：‘’为什么要屏蔽气息呀？‘’

‘’一，我不想泄露身份，二，你的身份可疑。‘’

原来碰到神仙不能到处说？难怪他们都要隐居深山…无人知其行踪。

‘’呃？那你为啥送我羽毛？‘’

‘’看你抓鱼抓得那么开心，又能吃能睡。有了它，你至少多了条觅食途径。再说了，人族很安全……‘’

觅食？好吧，我忍。还看我抓鱼，不对，是偷看我洗澡吧！实在坏透了。

等等，‘’我身份可疑？‘’

斯杰尔的身子晃晃悠悠，虚弱疲惫：‘’紫色瞳孔，在魔族属于贵族。‘’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我真是那遭世人厌弃的魔？？如今连仅存的幻想也破灭了……

我着急的问：‘’所以我是魔？‘’

‘’不确定！‘’

啊？？原来是场误会，我抹掉鼻尖上的汗珠。

‘’昨晚我去寻查人族染病的根源，发现河流被上古魔兽气息污染，蔓延到了方圆数百里，从村民患病的时间推算，魔兽盘踞此地已有数年。‘’

斯杰尔越说越虚弱，他倦怠的躺在灰色毛毯上，轻声呢喃：‘’却没有伤害村民，实在匪夷所思。

难道它是在守护什么？‘’

‘’哪里没伤害？这些年死了好多人，有办法祛除魔气吗？‘’

‘’我净化了水源，对于已经生病的人，我也无能为力，另外，你说的那位狱友，我随他的灵魂指引，将他葬在他所怀恋之地。‘’

斯杰尔没再吱声。

我壮着胆子凑近他。鸟人衣服上沾了些污浊，双目紧闭，面色发白，痛苦的皱着眉头，身体微微发抖。

‘’斯杰尔，你生病了？‘’

‘’艾丽，‘’斯杰尔吃力的说道：‘’你去洞口守着，如果天空中出现一道蓝色漩涡，一定要叫醒我。‘’

说完他伸出一对大翅膀，把自己紧紧裹住。

‘’洞口？‘’我这才看向四周，真是一个山洞。

什么时候来的？难不成他真以为我怕冷，半夜换了店儿？

他……似乎并不坏。

瞧他难受的模样，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大概旧伤还没好，又出了大力，才如此虚弱吧。

我不后悔救你了。

我坐到洞口，啃着烤鱼。

大地白茫茫的，一哈气，白白的雾气升到天空。此时天空清澈蔚蓝，云朵舒卷，这片天我看了十几年，哪会出现什么漩涡？

难道他要走了吗？我心里咯噔一跳。

自出生以来，我的世界充斥着恶毒的咒骂。不管我怎么反抗，怎么逃离，那些仇视的目光和呵斥的声音无处不在。

我以为除了母亲，世人对我皆如此。

直到遇见坚持为我做可口饭菜的奶奶，每晚讲故事哄我入睡的爷爷以及小狼从不缺席的送饭……

现在老天又让我遇见你。

母亲说要相信世上有好心人，我信了！

我拿出羊皮卷，抚摸着母亲的字迹，爱？希望？

还有那些看不懂的圈圈框框。

我惊觉图上的小人竟与那天在树干上看到的小人相似。

我被这个发现惊喜到了。我将小鱼放一边，捡起石子画起小人。

不画不知道，一画吓一跳。

小人连起来，竟然与第一幅图里的小人动作一样。

图形有三层圈，中间是一个小人阵，由五个圈围着。第二层是四条线连接四个圈，东南西北各一个，圈图里个阵，最外层，同样是四条线连接四个圈图。图里是小人组成的阵。

我模仿小人儿的动作，抬脚轻点，跨越，旋转……一步步走完。忽然一个光阵在脚下一闪而过？我以为眼花，重复走了几次，光阵又出现了，眨眼间消失。

一时间有些激动，我不禁大胆的猜测，母亲可能不是凡人！而这个图纸或许跟异界有关？

所以母亲认识林中的神仙，可是神仙为何要躲起来？

难道黑翅膀大叔不是神仙。所以母亲才把他藏起来？还要我保密？

想到这儿，我将图纸收起来放进衣兜，并用针线缝上衣口。

哇喔～小狼在雪峰上呼唤我。

我跑出洞呼喊道：‘’小狼～‘’

小狼向我飞奔而来。我跑过去抱住它。宠溺的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是不是我换了身衣服，气息变了，找不到我了？‘’

小狼甩甩头，脖子上挂着装肉的布袋。

我拍拍它说：‘’小狼，以后不用给我送吃的了，‘’我把吃剩的烤鱼拿出来，凑近他鼻子。‘’来，闻闻，记住这个位置。待会送我回来好吗。‘’

我把烤鱼埋在雪地里。

小狼仰天长叫，喔～

我取下挂在它脖子上的布袋：‘’来，把肉吃了。‘’

小狼一口把肉吞进肚子，还伸出舌头舔舔嘴巴。我跨上它的背，回头看了看洞口。

‘’斯杰尔等我回来！

小狼带我去找婆婆。‘’

小狼纵身一跃，朝山下跑去。我时不时望向天空，并无异样。

希望来得及。

我一定要跟婆婆道别。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寒风萧萧，衣纱飞飞，前途白茫茫的一片雪地。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村落，远远的有人瞧见一头高大威猛的狼冲来，吓得边逃边喊：‘’狼来了～‘’

村民们听到纷纷回家抄家伙。

我大声喊着：‘’我奉神的旨意，传达消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得流毒了……‘’

人们茫然惊恐的盯着我，突然有人叫道：‘’触犯神灵的小孩回来啦。‘’

他们轰然躲到家里，砰砰砰地关上大门。有人猛地打开窗户朝我泼脏水，扔菜叶儿……又猛地关上窗。

他们还是容不下我。

小狼一口气跑到村落尽头，这里群居着其他地方迁徙过来的人，大多数村民已患病。

村民看到小狼，并不害怕。有个婆婆喊着：‘’雪狼崽回来了～‘’

我看着天空，今天特别明亮，难不成真会出现什么漩涡？？

小狼带我走到一间破屋前，墙壁漏风。一个小男孩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跑出来，看到小狼，开心地抱着它的狼腿。

小狼舔了舔男孩的小脸。

小孩叫着：‘’阿爹，小狼～‘’

一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身上裹着破损的棉衣，他吃惊地看着我：‘’你是？‘’

‘’我是关在死亡之巅的女孩，有位老奶奶一直给我送吃的，是她救了我。奶奶在吗？‘’

‘’是你啊，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他瞅着我身上的衣服：‘’你像个仙女，怎会是不祥之人呢？你说的奶奶是我阿娘，前些年生病去世了。死前叮嘱我，要坚持给你送饭。说当年是你母亲治好了我的流毒。不仅是她，曾经你母亲救下的村民，都愿意报答。‘’

他摸着小狼的头：‘’要说感恩，它才是一头有情有义的狼。我们家也没什么吃食，都是街坊邻居轮流喂养它。后来小狼出息了，经常叼野味下山。我们先把你那份留起来，剩下的再分给较困难的村民。我们呀也不听巫师的胡言乱语了。‘’

村民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

‘’你是怎么出来的？‘’

‘’其他人还活着吗？‘’

……

‘’各位乡亲，我是神仙救出来的，他说流毒根源已经清除，以后不会有人感染流毒了。你们可以回寨了，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照顾，后悔有期。‘’

村民们热泪盈眶，纷纷拍手叫好。

男子带着我到一处墓地，这里有上千座坟头，场面十分骇人。

‘’我娘葬在这儿。‘’男子指着一座堆满雪的小坟头说道。

小狼蹲下，我跳下来跪拜：‘’奶奶我叫艾丽，来看你了，我会永远记住您的恩情。‘’

我磕了三个响头，奶奶我走了。

告别男子，我骑上狼背匆匆回赶。

于这个世界，我是漂泊的尘埃，何处落定，何处归依，都无所谓，只要我还记得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