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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明月

褚宵行一年给他三十八封书信,只有一封提到了朝事,也就是那一封,谢归未回的最废气力。他用满腔的心血浇灌出大殷一轮最盛的圆月,一点点看着他从一弦暗淡到明光盛放。

然而谢归未明白这轮明月会照耀整个大殷,却不会照耀到他。

早在先帝托孤时,谢归未就料想,他日后是个注定不能活在月色下的人,哪怕那轮月色是他全力托举起来的。

盛放的月色要世人瞻仰与朝拜,夜空只需有这一轮盛放的满月就好,不容许任何阴影威胁到一丝清辉。

明月明月,清辉与他无缘。

花横看着他的神色叹口气,道:“左右鞑靼已是强弩之末,卓和也是精疲力尽,局势明朗,不出半月西北便能肃清,剩下的收尾我来做”他顿了顿,接着开口:

“到时候你便回朝中吧。”

谢归未爽朗一笑:“我也盼着这一天呐——”

时间过得很快。大胜的消息传到晏都的时候,褚宵行正在给谢归未写信。信纸上的娟容秀美,于不起眼处又可见飘逸。很像是谢归未的字,又多了几分小巧女儿气。

褚宵行尽量让每一个字都讨那人喜欢。

听完侍卫禀报,褚宵行笔尖停顿了许久。他抬眸,于眼底无声处埋藏了无尽的喜悦和自豪,指尖用力的握着狼毫笔,声音时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平淡,心底的思念却浓的快要炸开。

褚宵行看着侍卫问道;“丞相可说他何时回来?”

暗卫如实应答:“丞相大人说约莫七日后。”

鞑靼损失惨重,残兵败将撤回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卓和要是还有与鞑靼联盟的心思那就真是蠢了。

战争时候,任何盟约都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国家利益。

此次大殷大获全胜,谢归未最后再逗留几日观望,若无事便回晏都处理朝政。

“下去吧。”

暗卫毫不拖泥带水的退下。

德禄给褚宵行奉上新茶,他接过茶盏,抿了抿其上打着旋的暗绿茶叶,茶水热气氤氲,褚宵行的眼神却深不见底,浸着寒意。

他像是整个人浸在燎原的火热里,仅仅是一想到那人要回来了四肢百骸便泛起了汹涌的热意与酥麻。

天知道他心里想谢归未想的想的快疯了,他们从未分离过这么长时间,过度的思念无法全部体现在信纸里,信纸也无法代替自己把那人狠狠揉进怀里。

可一想到他这一年多做了什么,褚宵行又仿佛被兜头泼了一身冷意,让他从头冷到脚底,连眼神都凉下来。

他无比热切地盼望谢归未能快些回到他身边再也不分开,又无比害怕谢归未质问他的所作所为。

褚宵行狠捏瓷杯的骨节泛白。

他已经十六岁了,分别的一年多里数次梦遗,龙床上数次见不得人又阴暗得热切无比的绮念让他渐渐刨白了自己得心意: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太和殿空旷得孤寂,内殿庄严辉煌,龙床上层层明黄纱幔缭绕,褚宵行情窦方开做了数个面红耳热难以诉诸于口得梦。

起初时他满身大汗得惊坐起来,身下粘腻一片。褚宵行面色涨得通红,喘息急促,眼眸泛红的看着明黄床单上的那片暗湿,他羞愤难当,暗骂自己竟如此大逆不道亵渎相父,可梦中一幕幕云遮雾绕久久在他心间盘旋不去。

褚宵行控制不住的不断回想,越想越羞愤,越想越神往,越想越肆无忌惮。

他脸红欲滴血,理智与情欲在他脑中撕扯让他胆战心惊又口干舌燥,他心跳如泪擂鼓猛地翻身下床。

褚宵行未穿鞋袜,脚步急促却生生克制着未惊动任何人,踉跄灌了一大口凉茶后来到窗边,望着那高悬着的琉璃明亮的月色,褚宵行墨色的眸光翻滚着。

清风吹走一身汗意,明月又彻底照进心里。

明月明月,是帝王的心间血。

他要摘下那明月,抱起来,困起来,困到心尖里……

任心中思绪翻涌如潮水,褚宵行收敛好眼里神色,面色如常提笔继续给谢归未写信,下笔极克制,事无巨细的问候些日常小事。

…………

短短几日,直铺到天际的银雪还未化去,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将要来临。

中军帅帐的气氛一如外面萧杀阴沉的天气,主帅和丞相都不在,留守的众人脸上皆是凝重之色。

明明几个时辰前军中气氛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一年的战争损耗和接二连三的惨败几乎拖垮了鞑靼,卓和损伤虽不及鞑靼却也大伤元气,图野及时折损撕毁盟约连夜撤兵离去,只剩鞑靼在大殷的包围圈中负隅顽抗。

这已然是一场重拨三国元气的战争,注定明载史册,此战之后局势大定,大殷超然地位一锤定音。

大殷丞相奇诡多谋之名响彻三军,鞑靼与卓和在数次交锋兵败如山倒时都恨不得把这玩弄权术之人除之而后快,加之大殷元帅花横勇武超群,能于万军中取敌人首级,让其余两国将士谈之色变。

此二人在大殷军中是神乎其神的存在,在其余两国眼中则是心腹大患。尤其谢归未,其兵法诡谲之谋让两国吃了大亏。

然而在谢归未一身白衣铁甲萧萧肃肃出现在阵前的时候,他在两国军中的危险等级直接超过了元帅花横,当时谢归未银鞭猎猎,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且狠辣得直中要害。于乱军中厮杀竟如入无人之境。

一个文武双全到此等程度且又有如此地位之人,教人如何不忌惮?在鞑靼与卓和皆把他当作心头钉之时,丞相会武且领兵打败卓和的事迹传回国内,不知成了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然而此时,西北荒凉之地满目疮痍,苍穹残云翻滚,晚来欲雪,底下两国交战,军队如潮如蝼蚁。

战场上的风雪都是腥的,尸体边站的人眼神杀意凌然。

图野于满地残肢断臂,横尸遍野与血流成河中看着谢归未银白战甲染血,连带着他背后是苍凉辽穆的落日一齐映入图野眼中,谢归未银鞭一挥卷下卓和战旗,侧过身看他,白色披风鼓动,眼中杀意毫不遮掩。

视线隔空相会,图野的眼里有烈火在灼烧。他面色本就极具侵略性的狠厉,如今眼神狰狞更显凶狠,两人之间隔着数人厮杀,刀枪碰撞的铮然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谢归未身后,花横正迅速率兵赶来,马蹄声瞬间掠过一片厮杀声,玄铁战甲萧肃冷冽,气势骇然,电光火石之间,局势陡然逆转。

刁超一咬牙挥剑斩断腿上箭矢,手腕一翻抬剑划过一个大殷士兵的脖子,他一把抹去半边脸上的血迹快步赶到还在包围圈中的图野身边,语气焦急:“殿下,撤吧!”

“殿下!殿下!再不撤来不及了——”

见图野不应,刁超一边奋力保护着他,一边又喊道。

图野眼里映着前方舞鞭斩风的谢归未的声音,一把抽出旁边将士背后的弯弓。

他狭长的双眼一眯,眼神决绝而狠厉,箭尖直指谢归未,那人身姿清隽如风如竹,身穿战甲恍如凌空出世的银白剑尖,正在毫不留情的收割卓和将士的生命。

得不到的,与其看到他就想起自己的失败,不如毁去。

与此同时,花横利落翻身下马顺手拿起马鞍上的箭,利箭割裂空气,直直射向图野。

两支箭几乎同时相向射出,只一瞬后在空中交汇,箭尖相抵,而后失力落地。

刁超趁机拉住图野,“殿下!莫糊涂啊!”

“归未!”,“丞相!”

花横和陈彦先后赶到谢归未身边砍杀他身边包围的敌军,三人左右开弓,浴血奋战,身后将士也迅速向这边聚拢,硬生生靠数量撕开重重包围。

谢归未像是杀红了眼,他早已听不到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和战场兵刃相碰的声音,他大半张脸上溅了不知道谁的血迹,银白盔甲亦是血迹斑斑,他像是感觉不到疲累,挥舞着滴血的银鞭猎猎生风。

“归未!谢归未!”花横满脸焦急与严肃的喊他,看他不应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强行把谢归未拽到身前。

耳边惨叫声不绝,谢归未双眼却像失去焦距,死死钉住图野身后,对花横拽着他的力道浑然不觉。

“谢归未!你清醒一点!”花横在他耳边嘶吼。

“我很清醒!!”谢归未奋力往前挣脱,然而他力气哪里敌得过花横,只能眼睁睁看着图野离开。谢归未眼里唯一的光在图野一行撤军后彻底暗淡下来,只剩一片猩红。

他猛地扭头用一片猩红看着花横,全然没有平日的风度与淡然,疯狂的咆哮:“琴匣!琴匣在张辽那里!”

他疯了一样想睁开胳膊上的束缚冲上去,最终只能颓然地跪在一片泥泞与血泊里,眼睛追随着卓和撤军的背影,眼里一片死寂,像是隔着这几百米的距离空洞的望见了自己过去日日夜夜的痛彻心扉。

泪水夺眶而出,心里却挣扎着那一丝永远不能释怀的微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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