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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入府

蔡涣后来散了宴席的时候,便和州令拜了别,而昭氏谢过州令,便领着人上了自己的车驾回了府。昭氏拉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转过头叮嘱蔡涣既然跟了自己,便要低调点行事,豫州城里到处都是九州耳目,得多加小心。

蔡涣点点头应了下来,靠在车厢的一个角里,问昭姑娘怎么转了主意。

“先生是才,又再三投于我,若小女再不接受岂不显得我是小人之心了,”昭氏半开玩笑地说道,“州令大人从小照拂我,如亲人一般,既然是州令大人推荐于我的人,我自然也无法拒绝。”

蔡涣也跟着笑了笑,说自己那真是好运气了,正心想着虽然大费周折但好歹达到了目的、车马就停在了昭府的门口,驾车的小厮下来摆上了落脚凳、开了门。

“姑娘请。”“先生是客,先生请吧。”

两人推脱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蔡涣把昭氏让在了前面,说昭乐府既是姑娘家,又收了自己打下手、便也是自己的上级了,这哪里有让下属走在前面的事呢?昭氏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就也不客气地先下了车,站在一旁等着蔡涣。

蔡涣下了车,见昭府依旧是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便伸手就要去拉门环,却被昭氏挡住让他稍等。待到马车从街角拐过弯,才拉过蔡涣拐进一侧的小巷里,从侧门进了去。昭氏解释道,正门除非是有客登门,一般都很少有人走动;侧门偏僻,除了天色暗了以后墨浔会来锁门,白日里都向来是开着的,先生也可从此处走,进出方便。

蔡涣跟在昭氏后面,听着她的话点点头,突然一愣:“之前那次我在府上等姑娘时,姑娘可是从……”

昭氏领着蔡涣进了府,刚拐进庭院墨浔便迎了上来,打断了蔡涣后面的话:“大人。”

“先生以后就住在府上,收拾间空的屋子来,先生也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昭氏对墨浔吩咐道,有转过身打量着蔡涣,“去找找君上都给过些什么布匹,待夏天来了也可做两套新衣了。”

“都已经准备好了,按照先前的吩咐。”

“我?住府上?”蔡涣站在后面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昭氏会把他安排在乐府里住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府上冷清多个人也热闹点——对了你会做饭吗?”昭氏随手摘了根草在手上捻着,心想着闲言碎语也不缺这一条。

“什么?做饭?”蔡涣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我会,怎么了?”

昭氏和墨浔对视一眼,本来要带着蔡涣去新房间兜一圈看看缺些什么的墨浔改头调向,把人架到了厨房。

蔡涣美美得到了昭府厨子的兼职,并且在昭府厨艺比赛中光荣地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虽然一共也就三个人)

“好久没做过饭了,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的惯,昭姑娘嗓子不好,就没敢往里面放辣子。”蔡涣一边把两个菜放到案上,一边擦了擦手,他大概上回做饭还是上辈子在青州学府的时候,再后来做食客、做官都有下人管饭吃,仔细想来确实是二三十年没做过饭了。

昭氏先动了筷子,夹了一口,然后看着墨浔:“浔,我觉得子安做的菜比你强上一些。”

墨浔也拿着筷子夹了一口,觉得自家大人确实是实事求是,于是顺水推舟道:“那不如以后就让先生来负责做饭。”

蔡涣刚想张口拒绝,就看着二位姑娘一齐眼巴巴地看着他,于是也只好把话咽了下去,半信半疑地拿起筷子夹了口自己做的菜,觉得也就一般口感,毕竟当年在青州学府学了做饭,不过同屋的几个师兄弟一块填饱肚子的水准。

“你们俩是都不会做菜吗?”

昭氏和墨浔疯狂点头。

“我小时候都是在李伯家蹭饭的,所以我一直也不大会做饭,”昭氏在吃饭的间隙和蔡涣解释道,顺便帮了墨浔一并解释,“浔是练武出生,不过做饭水准还是比我好一些的。”

后来吃完饭趁着墨浔去洗碗的功夫,蔡涣向昭氏打听墨浔的来历,他说他觉得奇怪,墨浔看上去不过二十的年纪,却身披玄甲、腰佩环首刀,显然不是一般寻常女子。

昭氏笑着反问蔡涣,先生以为寻常女子该是如何模样,如她一般吗?

蔡涣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姑娘是素雅之姿,如青莲出水;墨姑娘有大将之风,如利刃出鞘,皆非凡俗。

“先生这张嘴,不去当谋士真的可惜了。”昭氏打趣道,随即正了正色,喝了口茶说墨浔其实也是州令府下收留的孩子,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

墨浔的祖辈都是工匠,在千邦时代其手下之徒能有百人,后来到九州时代就逐渐没落了。墨浔的父亲战死疆场、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她祖父一个人拉扯着她,年过古稀仍在豫州官坊里指教些小匠,墨浔一个人待惯了就不太爱言语。后来也是州令察觉这小姑娘读不进圣贤书,却能舞刀弄枪,就把小姑娘放到校场上,找了当时还只是个管新兵的小将领的常悍带着操练,后来果然使得一手好刀。

“你呢?”

“我?”昭氏听到蔡涣的追问,神色一顿,不知道对方只是无意的追问,还是刻意在探听自己的身世。

父亲早亡,母亲带着自己在乐坊谋生活,州令对她父亲有救命之恩,她有空就往州令府里跑,也就这样认识了墨浔;后来母亲改嫁,她不喜欢继父,便一个人留在乐坊,往州令府里跑的更勤,州令让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读圣贤书、学治天下的谋略,算是个伴读;再后来引荐于君前,也教她如果在朝政之中明哲保身的道理,多有提点。

昭氏就是如此这般说与蔡涣听的,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大概也只有昭氏自己知道——或者连她自己也分不明白,就像是她已经在这张面具之下待了太久,她的脸上没有那些闲言碎语里猜测的疤痕,但是躯壳下已然遍体鳞伤。

“抱歉。”蔡涣礼貌性地沉默了,重生后他总是感觉自己的共情能力有些下降,也许是因为他在雍州看遍了人间百态、内心再难起波澜;又或许是因为重活一遭再回头看,那些官场逐名之类的虚务,不禁让他觉着那些年少时挂在嘴上诸如“遇明主,建成王业”之类的话,看上去不过像是个笑话。建成了又能怎样,在低处时,只知抬头仰望;走到高处,却又忽觉高处不胜寒。

他对昭氏所述的处境感到无力,就像是他回想起自己的一生的那种无力;他觉得对方之境遇和自己比起来似乎也就稀疏,但却又谴责自己这样是否是一种自视甚高。

他无权去评论他人,若站在局外,去推敲自己那一生的每一个命节,最后却也只能说命数的起伏,就像是人的生老病死一般,既勉强不来,却又逃不过。

倒不算是后悔,当他少年恣意时,那些抱负没有不可言的;只是说重新来过,他必然不会选择那样的一条路,无论是谁都为此放弃了太多,九州之大,但雍州、豫州、荆州……哪一不是在这个时代造就血流漂杵。或成或败,州之运势在九州末年就像是个人的生命那样脆弱,一个政权在数十万大兵压境下,一朝一夕便可覆灭。当蔡涣在封王之典,以廷尉的身份站在阶下抬头仰望这篇征战了数百年的土地上出现的第一位王的时候,他真的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九州之人列队三呼“万岁”也许是真的,他们所开创的时代、打下的基业足以延续至千秋万代,而不像列州般脆弱。

但他是错的,他早就该明白,荆州、豫州多佞臣,雍州怎么能免俗。当对外强盛的躯壳在连年的统一战争之下逐渐剥裂,雍州的内核与列州是否并无二致,一样的贪腐、一样的结党营私……所有的涌动在个人的作用下变成暗流,而注定也会因为个人的消亡而溢出蔓延——蔡涣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天,但他赴死之时就明白,他身体还流着和在蔡县当刀笔吏时一样的血液,他救不了雍州,他们一起共建的时代也终将消亡。

雍州,不过是九州中最后消亡的那个罢了,和其他列州一样的消亡,内忧外患一个不缺。

蔡涣有些矛盾地想,是否或许曾经站在高处,就已经满足了他当年在学府、在与昭洵君别时的誓言许诺,他不应该去奢求太多。做闲云野鹤是挺好的,封侯拜相也挺好的,也许只是没必要同一件事做两遍而已,他不喜欢。

想到这里他又察觉,似乎自己又是意气用事了,不禁低声嗤笑了出来,打破了屋里静默许久的沉寂——蔡涣这才发觉已经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他与昭氏竟就如此这般无言对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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