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聚离

“我还以为他们是人，会比我们容易医治呢，看来也不是那麻烦灵伯拿些药草，救六娘性命吧。”

范三手捧草药，低着头抿住嘴不发一言的跟着鹤青十念出了山洞，到了山间鹤青背对着他问道：“你会怨我们吗？无法救你重要的人。”

他狠狠的甩了甩头，即刻跪了下来，忍着哭声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虽然所求不得周全，可仙人助我之情，今生记下，来生必还！只是还有一愿，不知仙人能否帮我…达成。”

“快起来，快起来，有什么事你说出来，能办到的我们一定会帮你！”

“让六娘忘了那些苦吧，都忘了吧，我虽然不忍心看她再受折磨，可希望她身体健康再在人世间多待些时日，让我再多为她做一些，她也一定在心底里怨过我，给她带来这么多苦楚，才会慢慢忘记我的，让她好好过余下的日子，若有来生别再…别再遇到我了…呜呜。”

“她…她会好好的。”十念支支吾吾小声得从口中蹦出几个字，他还想张嘴说些什么，可他的神色开始变得痛苦，他的嘴半张又合却再听不到他说出一字一句，他恐惧着说出来的话，随后立即抬手幻化出符咒，说出的字也随着封存咒术印在了符条之上。

未等十念收术，鹤青接过符咒说道：“六娘她会好好的，你不相信吗，十念的符咒可是很灵验的。”说完，鹤青将字符封起，交给了范三又说道：“我是不想讲什么前生因果，后世轮回的，只因为今生求的事，都只是为今生所遇之人而求的，来生就算享受再多的福分，也不记得今日的苦楚，无论怎么样我都觉得弥补不来，可你们实在有缘，来生，还会再相遇的，说不上是你还她，还是她欠你，总之，是良缘。”

范三抹着眼泪看着鹤青，从刚才旁听之时他便已经听出很多其中细闻，或许修仙问道的妖灵，也有如同凡尘世间的苦楚，她不过半大的模样还似孩童，却说出大人一般的话语安慰着自己，心中感激之情溢出不禁鼻头一酸说道：“年轻的时候哪会相信，人有没有前世轮回啊，一股脑的只想着今天做什么，明天做什么，这辈子该做什么，从没喊过累，也从没叫过苦，老了老了回头去看才发现，原来所做的全是徒劳，而我这一生，不仅没让我珍惜的人过上好日子，也没为自己好好活一回，可我已经不能重新活一回了，若真如刚才所说，我与六娘还会再续良缘，那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福气，只能在此感谢二位仙人的恩情，来生甘愿化作牛马报答！”

“我们不要你报答什么，天色不早，快些回家吧，六娘还在等你呢。”

“来生！定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范三的声音渐行渐远，身影也慢慢消失在深林密叶中，目送走了范三，十念鹤青相互对望叹出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两个小小的身影被高树重林遮住，慢慢走回家的方向，突然十念的心像是被什么勾住了一下，猛地回头张望，鹤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顺着十念目光望着山下，不一会十念带着非常复杂又有些微哑的声音说道：“人没了。”

“谁没了？阿娘她！？她…是六娘去世了吗！？”

听到了十念的话，猛的一下鹤青的心也锥心刺痛，慌张的幻化出她母亲用微小灵力做出用于联络的灵鹤，看似完好与平时无大区别，她稍放下心才忽然想起是六娘，忙掐手算命数，方知六娘才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天色未黑，说明范伯还没有赶回去，六娘就……六娘没等到范伯续命的药材，十念的话也没应验，今天所经历的，说明十念封印言灵的咒术是有用的，封印能保护十念，也没有让他的话失控，只是，不巧不早，这咒术测验的不是时候，鹤青的心还悬在刚才，现在又想着十念作何感受，心情复杂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意弄人这四个字，十念深有体会，他不想伤人时，总有人因他而伤，他想救人，却救无可救，这些他早应习以为常，可他出神的望着山下，身体还僵硬的保持着半回身的姿势，眼泪不自觉的夺眶而出，本想着今天总算可以帮到别人，哪怕只有一分，哪怕无法长久，能与言灵无关可为人续命解一时之忧，他也感到许久未有的些许开心，他不敢得意忘形，连半分欣喜都不敢表露，即刻这份暖热的心就被倾盆的冷水浇了透凉，沉底的心冲顶上了头砸的他眼前发黑，他以为这些事已经发生了太多，早就应该司空见惯的麻木了，可那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又如同寒冰见了夏，泛出了氤氲，捂也捂不住，勾丝连筋的痛苦再次涌上了心头。

看到十念落泪，鹤青也跟着红了眼，泪水大颗大颗的掉落，今天一天都在给别人希望，给自己希望，可结果什么也没留住，什么都是徒劳功，他们两个人的年纪加在一起有人间老者年岁的几倍多，可鹤青因常修居于山中，多结识的都是些精灵鬼怪，少出林间，故而尘世的欢喜忧愁生死百态只从她母亲的故事里知道过，经此一事，心里想的只是人的生命太短暂脆弱了，其实人与妖有什么不同，性命没了便是没了，再回不来，心里挂记着母亲长年病痛缠身，多一点的灵力都不敢让她使用，吃再多的药也只能强行续命，想到这里心里便再多痛几分，二人心里各自酸苦，蹲坐在地上，越哭越痛心，忘记了天已降黑，若不及时回去会惹鹤青母亲担心，果然小灵鹤看二人哭得伤心，惊地来回扑通翅膀，见怎么也收不住，索性飞走了。

“你们这是怎么啦！”

鹤青母亲堇缇看见慌张小灵鹤的时候也很吃惊，想都没想便幻形过来，隔不远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她急匆匆的声音，使鹤青十念一愣，十念猛收哭腔打了个哭嗝，鹤青母亲走近一看，才看清两个孩子都哭花了小脸蛋，可怜兮兮的看向她，使她心间一揪，顾不得怪她们回家太晚，只能心疼地看着两个孩子，左手蹭着鹤青的脸，右手抚着十念的额头连忙问道：“这是受什么欺负了嘛，发生什么了你们快说啊，急死我了！”

本来愣愣的十念，瞧着眼前的人不自觉的噘起了嘴，眉毛都开始打颤地哇一声哭得更加大声起来，他哭地难过，自打来了这个家还从没受过什么委屈能哭成这样，顶着月色瞧见二人身上全是伤，以往回来不过身上带些尘土罢了，堇缇心知今日是遇到些什么了，便警惕的圈起两个孩子幻形回到了家中。

鹤青的母亲两次耗力幻形，此时正带着有些疲惫的倚在榻上，无奈又带怜爱的看着鹤青声情并茂泪眼婆娑地形容今日发生的事情，十念坐在旁侧，不同以往一言不发，今日偶尔会添几句话进来，他们还未换装也没来得及处理身上的伤口，尽管她想要动手帮忙，鹤青十念都以她身体为由拒绝了，让她好好休息，但一定要先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才行。

“阿青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鹤青忽然被问到与事情不相干的问题，有些不知何为，但还是乖乖的回答道：“因为我生在春绿时节。”

堇缇一边起身拿出药盒走到十念身边处理伤口，一边回答鹤青的话：“我希望你，正直，善良，春风沐人，喜乐自在，这些你都做到了，我很欣慰，但时至今日我才意识到，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不够称职，那便是我太少告诉你们这世间另外的一些道理。”

“这世间，既有善也有恶，有相聚亦有离别，一切都是相对的，你们知道妖为什么要修行吗，单单是人身的这副皮囊？可若无律法和德行约束，人与妖畜无异，所以做人啊，有趣的很，那么，是权霸天下？还是道法胜天？各有他们的修行罢了，咱们修行的是人间正道再升仙阶，修行之苦世人不可知，那并非是添一瓢水能满，点一把火能燃的近途，你们要知道所求未必有所得，求而不得才是常态，你们救人是本着善心，也要明白，修行存善的根本也未必是救得了这个人，否则这世间人人皆可救，事事都随心那不是要乱啊，修的就是你们这份善念，我真的很开心能看到你们都长成了好孩子，以往我总是担心我的时间不够多，没办法好好教育你们，现在好了，你们哥哥也长大了，今日你父亲送他去往乾池拜师修行，等他回来此地咱们也不会再久居了。”

“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伯母！！！”

堇缇抬眼看着两个孩子，眼里心里都笑开了花，包扎好了十念的伤口，又拿着手绢抹去鹤青脸上的泪痕笑呵呵的说道：“哎呀，我糊涂了说错了话，你们可不要挑错，你们今天做的很好，非常的好，尽力了就不要怪罪自己做的不够多，我可以偷偷的告诉你们，你们所做之事留了缘，以后一定会有机会还了今天这个遗憾的。”

“娘！你偷偷用法力卜算，说了还不如不说呢！不说了不说了！别再用法力了！”

“好好好，那你们快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别在这在做埋汰孩子。”

话音刚落，鹤青和十念拿着干净衣服就跑走了，等鹤青换完干净衣服后十念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悬崖边上看月亮，鹤青便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很久没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话了。”

鹤青不想问起十念的过去再引他伤感，所以没有接话，十念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阿青你知道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吗，我曾经想过，如果我能利用好我的能力，我就要斩断这世间的所有错恶，给所有人该有的公平和清白，人人幸福快乐没有黑暗和苦楚，还有就是治好伯母的病可我现在偏偏什么都做不到。”

过了许久十念叹了气又说道：“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多离别啊，那老伯真的还会与咱们再有缘吗？可我若是他，经受了这么多的苦，或许都不想再走轮回的门。”

这一晚，鹤青安静了许多，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开口说道：“人生这么苦，若不是有遗憾，谁又愿意再来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