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晨曦初绽

江濯转头看时，来人原来是宴席上见过一面的崔鸣谦长老，他面露笑意地拱了拱手道：“没想到公子在此。”又对身侧身着一袭茧白广袖羽衣的年轻男子道，“灵晖师弟所料不错，城中祸事果然是因为灵阵受损，只是没想到师弟连灵阵受损的方位都推算得这样准。”

赵灵晖神色淡漠，只微微颔首，目光淡淡地转向陆协风，和他身后隐于无形的灵阵。

陆协风见到是他们二人，就迎上前作揖浅笑道：“崔师叔，赵师叔，辛苦两位师叔冒雨前来。”而这笑容未达眼梢就化作不易察觉的冷淡，双方之间竟然隐约势同水火。

赵灵晖年纪轻轻，若非担着师叔之名，倒像是这些少年修士们的兄长。他生得眉目文雅，唇色浅淡，手执一柄折扇，像是花下品茗、闲坐清谈的文人雅士。只是一双瞳仁浅淡而没什么温度，也不怎么理人，径自走到那灵阵破损之处，并未抬手注入灵力，似乎只扫了一眼就已经辨明是何处有了缺口。

陆协风脸上绽出温和的笑靥，对身侧不远的人说：“小师叔竟然为今夜之乱而出关。”

崔鸣谦道：“公子，闲谈还是放到之后罢，城中如此骚乱，还是让你的赵师叔先行修复此处的灵阵再说。”这话就像在温言劝说不晓世事的孩子，不要让长辈在办正事时分心。

此时，受到城中骚乱惊动，又见明光宫两位长老同时出面，不少门派内外的修士都随他们来到这里，围观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赵灵晖轻轻道：“还请公子……”

话刚出口，却被陆协风含笑打断道：“此等小事，原本不必劳烦小师叔亲自出面，有我在此即可。”

此话一出，崔鸣谦先是沉下了脸，冷笑地打量着今日打定主意要逞强的小公子。

赵灵晖蹙眉道：“可这是百年前的阵法，公子真的有把握吗？”

郑旭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连迟钝如他，也觉得小师叔这话说得实在像是当众不给人面子，但熟悉赵灵晖性情的同门，都知道他不过是一贯直来直去、不通人情世故。

陆协风：“有两位师叔在此，我若出了什么岔子，想必也不妨事。”

赵灵晖险些说出“这不是玩闹”，却被走上前来的崔鸣谦拦下，崔长老笑道：“那就请公子费心。”然后便拉着赵灵晖一并退开。

陆协风没带什么温度地勾了勾唇。转而面向法阵缺口处，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释放出灵感开始感知。无形的灵阵在他的眼前渐渐显露出灵流波动的面貌，他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破损的缺口，不由地心中一喜。

看他下手胸有成竹的模样，崔鸣谦的眸光却渐渐沉了下去，心神不宁地拒绝了弟子递来的纸伞。

修补灵阵说来玄妙，其实便是如织网一般，找出灵流断裂的缺口，再注入灵力，使之重新流转即可。只是这百年古阵非同一般，比寻常守护灵阵要复杂细密得多。先是在庞大的灵阵中找到缺口这一点，就要耗费不少精力，大多时候需要众多修士合作完成。

但今日不同，那位隐藏在暗处不知是敌是友之人，为他们指明了大致方位，因此找到缺口便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接下来便是修复。

陆协风将自身的灵力探入其中，沿着破损的断口重新编织灵流，指尖随之微动，众人只见灵阵忽明忽暗地闪烁数次微芒，一切有条不紊地缓缓进行。

赵灵晖不无担忧地望着那个方向，却听身边崔鸣谦低低哂笑道：“公子怕是以为，我们已经老了，该让贤了。”

忽然，陆协风指尖的动作一顿，原本半睁的双目蓦地紧紧合上，全心全意地投入感知。怎么会如此？这处缺口不仅仅是破损那么简单，而是好像有人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破损处的灵流纠缠成了一团乱麻。

灵符结阵一道，最最需要修士先天出众的灵感，用来探知最细微的灵力流转的痕迹。在这一方面，没人不感叹一句赵灵晖的天赋异禀，因此他为上任宫主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被师父赐字“灵晖”，是上一辈弟子，甚至是这几代弟子中不世出的天才。唯有这一点，是他人勤能补拙补不来的。

陆协风越是感知灵流纠缠的细处，心就越凉下去，那人就像是算好了的，凭他现在的灵感，还做不到对此处破损的感知。只能求助于人，还是那个他万万不想要服输的人。

此时他难以看清那细密而混沌的灵流，心中不受控制地响起曾经旁人的非议：

“宫主的亲子怎么会如此资质平庸？”

“兴许是因为公子还年少吧。”

“得了吧，那位在这个年纪时，已经参透老祖师留下来的灵阵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喋喋不休……

为什么呢？他也想知道。他的唇角不觉泛起苦涩的自嘲。

还记得那一天他没有再隐忍着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而是忽然扫落桌案上的竹简，在众人或愕然，或微讽，或等着瞧好戏的目光中，蓦地起身向学堂外快步走去。

他跨过门槛后猛然撞上了一个人，来人手中的竹简掉落了一地。

“公子，这么急着要上哪去？”赵灵晖淡淡地问道，蹙眉平视着他。当时小师叔虽然仅仅比他稍长五岁，却已经是他们灵符这一门课的先生。

陆协风看着零落满地的书简顿了一下脚步，紧紧抿着唇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最终还是没有回首就匆匆离开，只经过他时低声道：“师叔安好，我今日不想学了。”

赵灵晖没有捡起掉落的书简，而是在一众诧异的、等着瞧好戏的眼光中，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他。两人一路走出了书院，陆协风发现那人还跟在身后，心中愈发烦闷。只听那人轻道：“公子，若因为些许小事就扰乱心境，五日后的灵符解析怕是做不成的。”

“是啊，在你们看来我又能做得成什么呢？”他背对着人，指节因用力握紧而泛白，哂笑道，“有小师叔在，旁人就都是笑柄。”

赵灵晖一怔，他不善言辞，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少年已经没有回顾地负气离开了。

陆协风不知为何自己在这个关头，还会心中一团乱麻地胡思乱想。最后，脑中划过的居然是方才所见的“命定非定”四个字。那究竟是一句对名不符实的所谓公子的嘲讽，还是替不甘天资所限之人鸣不平？都无从知晓了。只是今日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有辱家声，更不能辜负平生意气！

他掌心微烫调动起了灵气，原本有所顾忌的不肯动用之物，现在却成了最关键的助力。若凭灵感无法细致解析，那就只能靠大量灵力蛮横地强行冲破！

赵灵晖只见他指尖衍生出的灵流骤然暴涨，瞳孔微微骤缩，心道不好，正要上前阻止却被身边的崔长老一把拦下，沉声道：“灵晖师弟，我之前对你说过什么。是真是假，你再静待片刻便知！”

赵灵晖一怔，猛地顿住了脚步，目光没有分毫移动。

陆协风强行为灵阵注入灵力，冲破阻碍灵流的结点，一面任自身灵核中的灵流汹涌而出，一面在心中平静至极地估算着是否能够支撑到灵阵修复为止。

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想竭尽全力，甚至有让自己不愿言说的秘密暴露的可能。但这算是意气之争吗？也许算是，也许也是这么多年的隐忍之后，他想要给那位惊才绝艳的小师叔、给众人的一个答复。

细雨稍停，第一缕曙光照射到雪朔城东门的时刻，古老的灵阵忽然灵光骤现，光芒璀璨灼目，如静谧似水的月华流转。

陆协风将手缓缓地收回，众人皆知灵阵已成，周围旁观的修士有人轻轻抚掌，同门要好的师兄弟纷纷上前簇拥着他，由衷道，“真是厉害”、“不愧是公子”。那之后赶来的萧邈也匆匆上前，担忧道：“公子……”

陆协风面色有些许泛白，但依然从容若素，甚至在经过众人时如常作揖示意。

江濯笑道：“看不出，陆贤弟有两下子。灵阵一道确实幽微深奥，我的性子难得一静，怕是参悟不透的。”

庄霖向他们望去，却见赵灵晖在陆协风经过身侧时，压低声线似乎说了什么，不禁蹙眉。

赵灵晖侧首对他低声说道：“公子，值得么？”

陆协风压抑住向上翻涌的血气和灵核几乎耗竭的痛楚，望着他低低一笑：“小师叔，你怎么会懂？”说完就把眸光晦暗的那人留在原地，随着同门好友一同离开。

崔鸣谦命弟子上前探查，得知灵阵已经修补完整，于是轻轻摇着头走到赵灵晖的身侧：“灵晖师弟，若非亲眼所见，想必你还会心存疑虑，那如今呢？有人以为他能够瞒天过海，而把我们当做摆设么。”

赵灵晖的目光随着手中的折扇垂落，有些恍惚地静立着，低声道：“若如师兄所言，我们必须得到确凿的证据。”

崔鸣谦轻笑着摇头：“你还是相信他。不过，要一切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这并不难。”

赵灵晖警惕地抬眸道：“你……”

“师弟放心。”

陆协风离开人群之后，蓦地攥住萧邈的衣袖，对着他用仅有两人可闻的声音道：“萧师兄，这就送我去后山。此后几日，诸事怕是要劳烦师兄了。”

萧邈见他苍白的面色，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忧心忡忡道：“公子为何执意要如此？”

陆协风垂头一笑：“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