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二、

皇上指婚之事安国公全家在北境是议过的，各方意见综述如下：

大哥骠骑大将军陈吉之：“此乃圣恩眷顾，自是我将门荣耀。可五妹自小北境长大，京城统共没回过几回，那些侯门贵妇之间的交接应酬她尚且不会，王妃之位我看她力不从心啊。”

大嫂长庆公主：“这倒不必忧心，我这燕王弟弟为人清远雅正，他亦不好与皇戚朝臣周旋款曲，五妹可指挥千军万马，管领区区王府后宅自然不在话下。”

二哥辅国大将军陈庆之：“王府内除王妃之外还有侧妃、夫人、侍妾，难不成让燕王娶了五妹之后废掉其他妃嫔建制，这莺莺燕燕整日钩心斗角，哪能与统率军队行伍相比。”

二嫂太子太保刘嘉之女刘氏：“我倒听说这燕王一脉温良恭俭让，如今身边连侍妾都不曾有一个，倒是个良人，不会薄待五妹妹的。”

三哥镇军大将军陈有之：“北境匈奴袭扰不断，若五妹嫁入王府，我北境即痛失一员大将，再说五妹向来有鸿鹄之志，圈禁在这王府方寸之间，岂是其心之所向。”

三嫂尚书仆射郭象之女郭氏：“依你之言，莫非五妹终生不嫁人了，如若嫁人，燕王乃皇亲贵胄，而且朝间口碑甚佳，这样的人不嫁要嫁给何人？”

总结下来就是：男子阵营不赞成嫁，就是嫁也不嫁给燕王。

女子阵营举双手双脚赞成嫁，哎呀呀，这燕王凤表龙姿、雅人深致、品貌非凡，简言之即长得非常之帅；再加之外祖家甲第连云、堆金叠玉、富比王侯，简言之即家里非常有钱；啧啧，这样的人不嫁，莫非疯了不成。

陈余儿在哥嫂六人讨论进入白热化之前，言简意赅地表态：“不嫁。”

安国公陈昂全程旁听未发一言。

陈昂自是有天大的苦衷，他又不能直说：这是又有政敌上折子污蔑陈家造反，正德帝李昭欲堵了悠悠众口，最简单粗暴的处理——让两家亲上加亲。

就这样，家庭会议的结果是莫衷一是、不了了之。

但无论如何，皇帝圣旨相招，陈余儿京城还是要去一趟的。

陈余儿心中自有道理，六韬三略、布阵行兵她学得多了，这一趟京城她不信靠自己的本事，退不了婚？

既然彪悍的美名已传遍梁京，陈余儿不好继续装病，第二日即进宫面圣。

皇上、皇后与陈小将军均默契地不提寻芳阁之事。

李昭见陈余儿身着戎衣、英姿飒爽，再想起三年之前若不是她在父兄被困、四哥战死的生死存亡之际挽回败局，自己北境的十六州就全部丢了。

顷刻间即忘记了之前让自己怒砸建盏的糟心事，殷殷询问自己好兄弟陈昂的饮食起居，问了几句军务之后还颁了不少赏赐。

张皇后见了陈余儿更是大出意料之外，眼前女子眉目如画，哪是外界传闻的身材壮硕、满脸麻子，心中恨恨，倒是便宜了燕王母子。

张皇后见皇上对陈余儿份外疼爱，也殷勤相邀去自己宫内用膳。

陈余儿膳后走出皇后宫院，彻底弄不清了东西南北，乱走一通迎面撞见两人，一个正是崔绍成的大哥崔惟先，便笑着迎上去：“惟先哥哥，我正找人问路呢？”

定远侯与安国公相交默契，两家子女自小相熟，崔惟先也笑：“余儿，这位是韩相之子韩林宗，快来见礼。”

陈余儿笑着看向另一男子，只见这人眉目清朗、神情冷峻，比韩光世可俊秀多了。

这韩林宗见陈余儿微笑见礼只冷冷点了点头，就把脸转了过去。

陈余儿心道：好吧，刚揍了人家兄弟，就别挑剔人家无礼了。

然后得了崔惟先指引一溜烟跑出了皇宫。

绿如好不容易等陈余儿回来，兴奋询问：“可见到燕王？”

陈余儿慢慢喝茶：“只见了皇上和皇后。”

绿如大失所望：“听说那燕王乃京师第一美男子，姿仪俱美，堪比潘安卫玠，长庆公主还说，只要你见了燕王，定会同意婚事。”

陈余儿叹气道：“你只知道潘安掷果盈车，哪知道他最后被诬谋反、株连三族，那卫玠更是被人活活看死了。长得美又有何用？”

绿如撇嘴。

陈余儿见绿如不乐，补充道：“燕王没见到，倒是见到一个人，俊俏得紧。”想了一想又说：“长得有点儿像四哥哥。”

绿如眼中光芒重现，安国公四个儿子吉、庆、有、余，谁不知道第四子陈余之乃百年难遇的美男子，这白袍将军的名号原来即为陈余之的。

临阵戴面具的亦是四公子，只因面容过份秀美，上阵须以面具示人，可惜早早战死。

这能像得了四公子的，自非凡人，热烈问：“是谁？是谁？”

陈余儿打哈欠道：“韩相之子韩林宗。”

绿如泄了气：“那韩相家中岂有好人，听闻这韩林宗是韩光世庶兄，生母乃一名歌姬，他在相府是没什么份量的，好看也没用。”

陈余儿越听越觉得不妥：“绿如，你随我来京城前嫂嫂们和你说了什么？”

绿如挤眉弄眼：“长庆公主说，要力保你同意皇上指婚，二夫人三夫人说，实在不愿嫁燕王的话，就在公侯将相公子中寻个你中意的。”

陈余儿没想到绿如竟如此吃里扒外，不仅免费替嫂子们传递消息，还兼职接了保媒拉纤的活儿。

可眼下当务之急是琢磨如何退婚，寻芳阁故事虽非她有意为之，但既然京师传言甚盛，何不顺水推舟再做几场戏，到时候自己名声如此之坏，不怕他燕王不退婚。

第二日机会便来了。

陈余儿进宫面圣皇上重赏皇后赐膳的消息已在梁京不胫而走，正在观望的朝臣们见皇上不罚反赏，这陈小将军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一目了然，纷纷转舵，各自托家中夫人出手，邀约陈余儿赴家宴的请柬如雪片般飞来。

陈余儿挑挑拣拣，寻了个场面最大、宾客最多的长公主樱花宴，既然想展示陈小将军的不羁风采，自是观众越多越好。

赴宴前陈余儿总结了一下传言的重点：一、转性好女色；二、酗酒好赌；三、性格跋扈。

她准备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彻底颠覆自己的德言容功女子四德。

于是樱花宴上长公主嗔目结舌地见到陈余儿着胡服出席，冷眼看去不辨男女，身边还跟了个粉雕玉砌、盛装打扮的绿如，不知是何身份。

正厅偏厅满座男女宾客也均有幸得了陈小将军一轮敬酒，除了奇装异服，陈余儿的海量亦是让众人惊掉下巴，只可惜没机会赌上几轮牌九，但也应将之前的传言夯实了，陈余儿十分满意。

唯一遗憾的是，最重要的观众——燕王未到场，这真是失了个短兵相接的机会。

连喝了几十杯酒，又听同桌女客絮絮而谈胭脂水粉、衣裙首饰，陈余儿只觉得头昏脑涨，借更衣逃席逛到后院。

长公主嫁给的是本朝从一品太子太傅，太傅府自然极尽豪奢，后院亦曲径回廊、端雅秀丽。

陈余儿一边赏鉴樱花盛放如云似雾，一边心中奇怪，说是樱花宴，众人却只是喝酒、无人看花，莫不是辜负了这满园盛放的樱花。

她哪里知道，今天满座宾朋哪里是来看花的，分明是来看她的。

正要绕过假山，只听假山后有人嘤嘤哭泣：“这么多年你已知晓我的心意，怎能同意皇上指婚？你如欲争皇位，父亲亦可助一臂之力，也不必非与安国公联姻。”

陈余儿大惊：这莫非是燕王，这热闹可看不得。转身过猛，不知踩到了什么，只听低低的男声道：“谁人在此？”

陈余儿只得现身：“拜见燕王，云麾将军陈余儿觐见。”

燕王李铎看着眼前女子，近日京师流行颜色争奇斗艳、面料轻软细薄的单丝罗，陈余儿倒好，反其道而行之，短衣、长裤、革靴，背个箭袋就可上马杀敌了。

不知是否宴上痛饮了美酒，面色绯红、睫毛低垂，福礼倒是行得四平八稳，怎么看也不像个家教不严，不守闺范之人。

燕王好笑，莫说传言种种，陈余儿自己的言行就自相矛盾，莫非她是刻意为之，真是有趣。

陈余儿也在心中嘀咕，燕王迟迟不回礼，那身旁女子早就跑远了，陈余儿再难探明是谁家女子。

这燕王倒是情深意重，为了掩护心上人逃跑，舍出本人绊住了自己。

只听燕王李铎低声道：“既然巧遇陈小将军，就同行一起赴宴吧。”

声音不大却饱含磁性，宛如琴音淙淙字字拨动人的心弦，让人不由自主就想按他说的办，陈余儿心中感叹，莫说容貌，这声音就不知魅惑了多少春闺女子。

二人一前一后往前院正厅走去，沿路花瓣随风飘落、花香阵阵。

走到水榭边，燕王只听“咦”的一声，回头见陈余儿蹲了下来，原来陈余儿一路走来只顾得赏樱，没注意水边竟有一朵昙花，此时昙花徐徐开放，陈余儿看得专注、目不转睛。

燕王也不催促，在旁边负手而立。

陈余儿看这朵昙花远处好像还有一个花苞，刚向里挪了挪，不提防水榭旁湿滑“噗通”一下就滑到了水里。

刚入水虽有点儿懵她也未当回事，只是尽力向光亮处游去，不想下面好像有东西拖拽，原来自己腰部胡服外面的郭洛带带钩与水底水草缠绕在了一起，这才有些慌了，不敢碰那水草，赶紧去解这腰带。

未曾想这郭洛带被水浸湿，如何拉扯都解不开，就在她觉得胸腹气息越来越稀薄之际，只听又一人入水游到她身旁，用一把小刀隔断了衣带，半拖半拽的将她拉出了水面。

陈余儿在池边大口喘气，回头看救自己之人就是燕王李铎，与自己一样湿透了，头发也披散下来，却显得眉毛更黑、眼睛更亮。

陈余儿看自己还没有燕王体面，不仅浑身尽湿，因腰带断了简直衣不蔽体。

方才燕王是与人幽会，侍卫当然不便在身旁。

可现在水边这么大动静，估计不只王府侍卫，太傅府的人也马上就要到了。

陈余儿捡起燕王入水前脱掉的外袍，向他眨眨眼道：“借王爷衣衫一用。”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