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皮唐卡（五）

黄沙漫天，狂风肆虐。一个妇人裹着残破的皮袄在风里艰难前行，她沉重的步伐留下的脚印很快就消失在风里。

怀里的婴儿蓦然啼哭起来，但由于饥饿，哭声逐渐虚弱下去。她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很快就找到一处背风坡，吃力到坐下后靠在烂木板上喘了口气，缓慢地解开外衣露出干瘪的□□，颤巍巍地抵到婴儿嘴前。

谢陆离看见这一幕后别开脸去，受禁好笑道:“这不过是回忆，她又看不见你，你别扭什么”

谢陆离强自道:“要你管。”

这妇人喂饱了婴儿，重新合拢衣服往风沙里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消耗她的生命。

谢陆离和受禁跟在这妇人身后缓慢行走，谢陆离奇道:“她这是要往江洲北处去可是江洲以北穷困潦倒，她在那儿养不起孩子吧。”

受禁道:“说不定是躲债呢。”

妇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趴在地上耳朵贴地，细细凝听着什么。

谢陆离了然：“马蹄声，她在躲追兵。”

他所料不错，很快就就有一队骑兵从黄沙里冲出来，妇人想跑已然来不及了，她只好紧紧包住婴儿企图躲起来。可是这漫漫黄沙地，连石头都没有一块，又何来遮挡之物呢？

为首的骑兵抬手勒马，慢慢走近了盯着她，带着一点怜悯：“奉城主之令，缉拿逃犯，若有反抗，就地诛杀！”

可那妇人听见这话，倒还松了一口气，她嘴唇干裂，堆满了凝固的褐色血痂，抱着孩子跪地深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决绝地往那骑兵的刀上撞去，哗啦一声就将自己和怀里的女婴捅了个对穿。

她死得心甘情愿，仿佛莫大的恩赐。

谢陆离看得目瞪口呆。

那骑兵静默半晌，然后抽出了血淋淋的长刀。

后边儿一个小兵小心翼翼道：“大人，这……女婴怎么办？”他盯着那死尸，仿佛看着一大坨金子，道：“说不定也能用上呢？”

为首骑兵叹口气，低声道：“女的就地埋了，孩子带回去吧，否则也不好交差。”

小兵欣然应允，翻身下马后扯着女婴的头就将她扯出了皮袄，用缰绳拴在了马鞍边，任由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他们穿过谢陆离和受禁缥缈的身影，动作极快地挖了个坑把人埋了，然后消失在了黄少里。

受禁道：“跟上去，回忆并没有就此完结，看来是女婴的怨气。”

谢陆离点头，手势变换，剖心决的法印飞速变化，周遭很快就换了样子。黄沙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热闹非凡的长街，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罗列铺开，街边的大酒楼飘散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辟邪用的符纸上画着妖丽的符咒，随风飘在路两旁，昂贵的红绸缠绵丝滑，包裹着白嫩的画布，上边儿五颜六色地绘制着各种神佛，向行人们展示着。

一江之隔，两个极端世界。

这队骑兵就这样堂皇而之地招摇过市，后边的小兵神采飞扬，像是满载而归的猎人，而马鞍边挂着的女婴就是他的战利品。

行人们贪婪地盯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只有一个约莫一岁大的小童在母亲的怀里瞪大了眼睛，被那血淋淋的尸体吓得哭叫了起来。

他的母亲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对着周围异样的目光连连道歉：“小孩子不懂事呢！今早出来没喂奶，怕是饿哭了！”

受禁微微皱眉，盯着周围摊贩手里的货物。他想伸手去拿，却穿了个空。

“有什么问题？”谢陆离道：“你看他很久了。”

受禁道：“这些皮子是人皮，又白又嫩，不知道是什么法子取下来的，而且你看，”他手指了指那副画，道：“上面画的东西，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佛，倒像是——”

“邪！”谢陆离和他异口同声道。

受禁盯着那皮子上的佛像，不消片刻，描绘佛像的朱红笔触果然开始发黑，唯独空白的一张脸上还是干干净净，不染半分污黑。

谢陆离微微挑眉，指尖一弹，两滴鲜血在皮子上正好点在双眼的位置。佛像赫然有了动作，张牙舞爪地挣扎了半天，眼看着就要从皮子上冲出来，受禁眼疾手快，一道经文就打散了它。

“点睛渡气，看来这邪物已经有神识了，只是为什么这一张小小的皮子也有神识？”谢陆离不解：“若是每个佛像都有神识，这得是多大一个邪啊。”

受禁哼了一声：“靠着这些江洲百姓的供奉，再小的邪物也能吃成个胖子。”

很快就有人来买皮子，那人是个腰圆膀粗的中年男人，放在鼻子下嗅了半天，才挑剔道：“怎么最近的货都不好啊，摸着不是比以前糙了些。”

小贩叹口气：“还不是皮子不好找？北边那些贱民是越来越少了，还跑了好些，就这点货，还得倒三次手才能到我这儿呢。”

中年男人哧道：“也难为他们生这么多，要我说，能为无上佛供奉肉身，是他们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他说着对天虔诚地拜了一拜，叹道：“仰诚神佛庇佑，就这张皮子吧，给我包起来，正好拿回去做顶帽子，最近邪祟又多了，早做准备才好呢。”

“哎！二两银子，您收好啦！”

骑兵队和小摊贩擦肩而过，提着女婴穿过了闹市，一路走到了大悲寺门前。

他翻身下马，轻轻叩了叩门，然后静静等待着，不多时就有一红衣小僧人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来，问道：“你找谁？我们不受香火了。”

骑兵连忙鞠躬，客气道：“小人郎九，近日得了一张皮子，特来献上。”

小和尚半信半疑，道：“你且在此等着，我去告诉方丈。”

他说罢就缩了回去，好半天才又回来，还是从门缝里探出脸来，问道：“生皮子还是熟皮子？”

郎九从马鞍上取下女婴来，展示给他看：“生皮子，生皮子！好好的，一点没剥呢！”

小和尚眼睛一亮，道：“果真是生皮子，不过怎么是死的？方丈最近想要活的呢，活的画上去颜色更好看。”

郎九叹口气：“追到北边儿去才追到这么一张呢。”

“那好吧。”小和尚推开门，傲慢道：“进来吧，老规矩，一张皮子换一张符，你随我去后面领吧。”

郎九大喜过望，提着皮子就跨过了门槛。

那女婴被他倒着提在手里，头颅沉重地往下垂落，脖子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血痂，大抵是在飞奔回来的途中被风吹干了，但浸湿了血的发丝仍旧一缕一缕地往下滴血。

“——啪嗒！”轻轻的滴落在了朱红色的高大门槛上，正是此刻，异变突生。

女婴突然挣扎起来，哇哇地啼哭起来，小手往上努力够，很快就勾住了郎九的手，抓出血痕来，郎九吃痛，一把甩开了女婴，惊恐道：“怎么回事！不是死的吗！”

小和尚也吓了一跳，冲他怒道：“你怎么办的事！本寺不准见血！这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郎九不愿看到到手的符纸泡汤，咬咬牙抽出了长刀，狠狠高举过头，小和尚见他举刀，连忙扑过来抱住他的手：“住手！活的更好！”

郎九被他压住，也清醒过来，喘了口气：“是我冲动了，怕是路上没注意，许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吧。”他收回刀，搓了搓手，献媚道：“既然如此，您看这符——”

小和尚抬抬下巴，喜道：“方丈见了活的生皮子一定高兴，既然如此，给你两张符纸吧。”

郎九咧开嘴，大步走过去拎起了女婴，毫不在意地抖了两下，掰开婴儿的小拳头，突然奇道：“怎么手里还抓着东西？”

小和尚听闻此话也凑过去看了看，果不其然，她指缝里缠着几缕枯黄的头发。但他毫不在意道：“婴儿喜欢扯头发也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耽误了，跟我来吧。”

郎九点点头，也没去管那几根头发，提着女婴就迈步向前走去。

他越走越觉得阴冷，仰头看看四面高墙，不见一星半点阳光，他心中发虚，怕有邪祟来临，向前跑了几步，问小和尚道：“小师傅，我怎么觉得有些冷？是不是阴气太重了？”

小和尚不耐烦道：“在大悲寺你还怕什么？等会拿了符你就走，有我寺的护身符在手，别说阴气了，我可保你三月内平安。”

郎九满脸喜色，忙不迭地说了一堆恭维之话，听得小和尚脸色红润，得意至极。

不多时他们就绕过了庄严华贵的大雄宝殿，从法堂阴暗的长廊穿过，到了一座空旷的禅院。

郎九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若不是手里这张生皮子，他这样的卑贱的百姓怕是连山门都进不了，不过他并不感到好奇，他知道这佛寺里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此刻只是低头看路，不敢四处张望。

小和尚却并不避讳他，对他歪歪头道：“禅院后面就是方丈室，你自己进去吧，师父在里面等你。”

郎九连忙抬头，却没看清小和尚指的方向，他回头张口道：“前面可是有两条路，请问……”

可是哪里还有小和尚的影子？郎九被冷风吹了个哆嗦，不禁打了个寒颤。

谢陆离奇道：“这小和尚怎么跑得这么快？”

受禁笑道：“哪里是他跑得快？大悲寺到处都是暗门和密道，狡兔三窟，外人可看不明白里面的门道。”

谢陆离咂舌，又道：“那现在怎么走？方丈室是哪条路？”

受禁抬手，指了指右边的路。

不巧的是，郎九犹豫了半晌，选了左边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