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席宴

送走竹步后，周瑜看着眼前的鱼脍，停了筷箸。

乔容清问，“周郎在想什么？”

“在想这摆在案上待宰割的鱼肉。”

周瑜面色凝重，他深知孙权的举棋不定。

刘备如今在京口，在江东，如何不错失良机，利用好这案上鱼。他在想，孙权也在想。

“这里只有循儿和胤儿的爹爹，只有我的周郎，可没有南郡太守。”乔容清斟酒嗔道。

周瑜接过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闻了闻杯中的酒香，并没有如往日一般，痛饮而尽。

“可是酿的酒不合周郎的心意？”

“只是想到了胡麻酒。”

周瑜回想起五年前，还在吴县时，奏琴吟舞。周瑛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围闹在他身边。

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多是寻不到的味道。

他看向周瑛房屋的方向，灯火幽暗。

“循儿胤儿。”乔容清唤身旁的两个儿子，“盛些糕点，送去你姑姑的房中，好好陪姑姑说会话。”

周循和周胤领命，提上食盒去了。

周瑛的房屋，他两还能自由出入。刚进门就瞧见周瑛手持一个虎头鞋，倚在窗边发呆。还是周胤欢脱的声音传来，才把周瑛唤醒。

周循走近，透过窗外看到那棵山荆子树，半死不活，自从吴县移植来就一直如此。树叶发黄，好些落在地上，被雨水肆意的浸泡，腐烂。周瑛也不许人修剪，尽让其病态尔尔。

大好佳节，这样落败萧肃的场景有些扫兴。

周循把门窗关紧，冷风隔绝在外。

周瑛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的糕点，确实是她素日爱吃的，还有不少蜜饯。

“姑姑，你想登弟了？”周胤亲手给周瑛喂糕点时，问道。

周瑛放下手中的虎头鞋，有气无力的拂了嘴角的残渣，淡笑不说话。

“姑姑别急，明儿我就去京口，替你把登弟抢回来！”周胤小大人似的向周瑛承诺。

“二弟别乱说！”

周循给周瑛递上一杯茶，斥责周胤胡言，他年长，性格又如周瑜一般沉稳，开口便把周胤震住。

“姑姑，下月我和二弟要去京口赴宴，届时我会替您看看登弟。”

周瑛知晓是孙登的满月宴，孙权大摆宴席庆贺，宗族臣属的孩子都被请去，唯独与她这个生母无关。

“侯府又来人了？”周瑛主动问。

周循点了点头，周胤抢话道：“至尊又送了好些东西，府中库房要装不下了。还有一盒鱼脍，新鲜的紧。”

周瑛顿了顿开口道：“和你父亲说，鱼脍虽可口但未烹炙过，不宜多吃。”

从前她就嘱咐过周瑜，这次又免不得唠叨两句。

“姑姑还是挂念父亲的。”周循一语点破。

“姑姑我和你说。”周胤乘势握住周瑛的手，如同分享秘辛般说道：“父亲没了您做的胡麻酒作伴，那鱼脍可是一口未沾。”

胡麻酒。治虚劳，滋肝肾，养血润肠，久服延年不老。

延年不老，岂不成老妖怪了？

周瑛想到这句话，说这话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她已经没了当时无忧无虑的心境。

侯府内灯火璀璨，月共婵娟秀色明。

伶人羞歌婉转声，飘荡在湖心亭上。神女佳人多倾城，灼灼只疑花上艳。

步练师双弯娇衬步莲生，一曲白纻舞，绰约纤腰，仿佛飞于盈盈素华的纤雾月中盈。

满堂莺莺燕燕浑无语，步练师可谓出尽风头，让孙权的目光随着倩影移动，一刻也未离。

徐若琼陪伴在孙权身旁笑而不语，她暗自佩服步练师，生子后竟能如此神速把身段恢复如少女。

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也就罢了，这份不甘于人下的心性，也让人不得不提放起来。

不过，徐若琼心中早已没有枕畔之忧，她如今是孙权的正妻，是孙登的母亲，是侯府最尊贵的女主人。孙权无论宠幸多少女人，她都不会再有忐忑不安的忧烦。

她想不通当初谢道华为何发疯，要和孙权和离。稳稳当当坐在这个位置上，过着被人敬拜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这样漫无目的分神只值得片刻，她就回归到与孙权一起称赞步练师舞技的阿谀奉承中。

即便孙权对步练师再目不转睛，徐若琼知晓何为真正的心头血，所以她安排了另外一个女人献舞。

即便论舞姿和容貌都不如步练师，可那从杏口中吐露的唱词，流转回眸的欲说还休，偏偏抓牢了孙权的心。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孙权怔住，同样的唱词，又出现在上元夜。

千回百转的曲调，他惦念的还是那年的上元夜，那夜的那个人。

可惜，她只唱过那一次。

余后的每一年，每一个上元夜，他再度听，听的都是她的影子。

出现在孙权面前的薜荔，是被徐若琼擅作主张放了出来。她拿出能让自己保命，能助自己东山再次的本事，恩宠荣枯皆拜周瑛所赐。

再度获宠，又是靠这一首曲。夜里她伺候孙权，春汗薄衫间，她竭尽所能的取悦身上的人，可都不如唱词呢喃来的有用。

过几日的满月宴，隆重至极。

孩子安然无恙过了百日才举办盛宴欢庆。可孙权偏偏等不及，等不及听到满江东文武的恭贺。

孙登被徐若琼抱在怀中，给周遭的宗室命妇们逗乐，极像亲生母亲炫耀自己孩子的健壮可爱。

间隙间，徐若琼发现一圈的宗室命妇里，胡综的夫人吴庭璧最爱乐孩子。

徐若琼抱着孙登，有意往吴庭璧那凑了凑，好让她能看多孩子两眼。

“瞧你那么喜欢孩子，怎么不和胡从事抓紧些。”

大庭广众下，虽都是女子，但吴庭璧还是被徐若琼这句话臊的脸红，“嫂嫂就喜得取笑我，我可没嫂嫂这样的福气，得个乖巧健壮的儿子，还是二哥的第一子。”

吴庭璧起了话头，旁边有眼色的女眷们纷纷附和起来，像是集体失忆这孩子的生母是谁，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可都选择视得宠的徐若琼为孩子唯一的母亲，毕竟，这是孙权亲口所说。

徐若琼享受着成为女人堆里最瞩目的人，自然对她殷勤万分，一口一个“好嫂嫂”的吴庭璧热络不少。

各府来的子嗣们，有在投壶玩乐，有的看耍百戏，也有绕着百兽锦园，远远看里面圈养的奇珍异兽。

周胤在投壶上大出风头，身旁围绕一圈士族子弟，纷纷给他叫好。诸葛恪不服气，也开始上手对阵。两人你来我往交锋，引得不少人围观。

但大多数人都极捧周胤的场，毕竟他是周公瑾的儿子。

一旁站立许久的周循见周胤越玩越欢，引起的动静大了起来。悄悄拉了他的衣袖。

周胤意犹未尽，但承不住哥哥强压的眼神，才从热闹的人群中脱身出来。

食时，文武大臣和亲眷们都已落席，觥筹交错。不时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孙权闻见，甚是喜欢这场景。有些微醺，一眼瞧不见孙登，便开始漫无目的寻。

徐若琼说乳母喂完奶就送至内殿睡了。孙权放心的应了一声，又扫了一圈来赴宴的大臣里，没有周家的身影。最该喝这一杯庆贺酒的人不在。先前正旦佳节，孙权宴请大臣，周瑜就以江陵军务繁重，抽不开身，推辞了。

这次连孩子里，都没有周循和周胤的身影。

问了竹步，周氏的子弟有无前来。竹步记得自己先前明明瞧见周家的两兄弟，可这会该用食，怎么不见人影。

“周家大郎和二郎带着乔弟去内殿看世子了。”离孙权较近的诸葛恪回道。

孙权起身，被竹步扶住。他不让人随行，独自去了内殿。

刚至内殿，便听到周胤兴奋叫喳喳的声音。

“像姑姑，你瞧登弟的眉眼！”

“他连百日都不到，你怎么瞧出来像姨母的。我觉得天下孩子刚生出来都一个样。”诸葛乔给周胤泼了个冷水。

“我说像便像！”周胤转过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周循说，“哥，咱把登弟偷偷带回江陵吧！”

“又胡言乱语。”

本来一直盯着熟睡孙登的周循，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一眼周胤。

“本来就是姑姑的孩子，姑姑想登弟想的日日落泪，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立身于屏风之后的孙权听到这，不免动容。

“把登弟带回府，就算至尊知道了没什么好要紧的。咱爹如今可是东吴的大功臣，功勋盖世。江东武将谁不敬奉咱爹，至尊都极为重视。说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登弟又是周氏的血脉，回到亲母身边，看看伯舅理所应当！”

周胤无所顾忌的吐露，“北面的曹操被咱爹打的落荒而逃，这不也派人来游说咱爹，想让咱爹为他效命。”

“再口无遮拦我可要揍你了！”周循压着嗓子威胁周胤。

如今父亲正得盛恩，胜赤壁，夺南郡，为江东立下不世功勋，更在军中有极高威信。可正是这份无限荣光把父亲至于无人之巅，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前些时日父亲的发小儿蒋干受曹操之命，前来游说，想要招降父亲。

现如今父亲又是世子孙登的伯舅，即便父亲不愿承认，可周氏与日俱增的权势让东吴不少人眼红。

母亲乔容清日日教诲兄弟俩，谨言慎行，恪守本分，越是被人捧得高高的，就越危险，不能给周氏给父亲招徕无妄之灾。

明显周循听了进去，年幼的周胤没有。

“行了，一会再给世子吵醒了。”诸葛乔出言缓和了局面，“咱们久离宴席会引人怀疑，还是赶紧回罢。”

屏风后的人听毕后，像冷不防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心中一抖，悄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