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权力

武韶和武攸宜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太平热情地说：“不必拘束，湖心划船，画舫听曲，联诗品茶，游湖会而已。”

太平公主身边站着上官婉儿，他们正在赋诗行酒令，婉儿是令官。太平公主边上坐着驸马薛氏，喝酒已经半醉，低头看着面前的酒发呆。太平公主突然推了一下驸马，气急地嚷道：“你好歹也帮帮我，我都连输三次了。”驸马抬头望着公主，一脸疑惑茫然。武韶有些疑惑，却不好多问，赋诗并不是武韶擅长的事情，于是向太平行了个礼，慢慢地走出了船舱，到了外头的夹板上，不想武攸宜也跟着来了。

武韶问：“兄长是否与公主相熟？”武攸宜摇摇头：“并不。”武韶“哦”了一声：“小妹倒是经常听说太平公主极喜欢这位驸马，他们常常相伴于坊间，或一同逛街游戏，或一同谈诗观景，琴瑟和鸣，真是让人羡慕得紧。”武韶分明看到，武攸宜嘲讽地撇了撇嘴。于是武韶给了秋江一个眼色，身后的婢女便都下去了。

武攸宜说：“告诉你也无妨，左右这都是豪门贵眷都知道的秘密。”武韶本以为他会直接说，却不想武攸宜又停嘴了。于是武韶笑：“就像我这个郡主名不正言不顺一样吗？”武攸宜笑起来：“这种事情，也就骗一骗民间的百姓，至于朝臣与宗嗣，骗得过谁呢？”武攸宜向后看了一眼，确保周围没有别人，才道：“公主的确极喜欢这位驸马，但驸马并不是公主的原配。”武韶好奇起来：“这有什么？女子再嫁男子另娶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武攸宜轻轻摇摇头：“并不是。薛驸马和之前的那位妻子才算是琴瑟和鸣，只是造化弄人，当初公主遇到驸马的时候太晚，驸马已经娶妻了。可当初公主也算是青春年少，陛下给公主物色了多少好人家，公主却不能回心转意，执意要嫁给驸马。可是既然是公主，怎么能给人做小？”

“然后呢？”

“后来陛下下了一道旨意，赐死了薛驸马的原配，并为驸马和公主赐婚。”

武韶吃了一惊：“这这么做妥当么？”武攸宜垂下眼眸：“这有什么不妥当的？”武韶蓦然明白了，如果薛驸马不从，那么下一个因为这场婚事死去的，将是他的家人。武韶忍不住问：“这些事情，公主知道吗？”武攸宜淡淡地看了武韶一眼：“这话，郡主还是自己去问公主殿下吧。”

武韶感受到他的冷意，也明白过来其不可深究。或许公主是知道的，但知道又能怎么样？不论她是不是想要使用这样的手段，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武韶忍不住又抬头望了一眼驸马，驸马尚在强颜欢笑。武韶心里森然，这就是权力。权力可以任意地生杀夺予。武韶问：“建安侯为何同我说这些？”武攸宜大笑起来：“不过是闲话而已。”

武韶想起来天子，那个坐在正位上睥睨众生的女人，她自己的一切也在那个女人的一念之间，不仅仅是她，还有梁王，还有她的儿子们，一切都在她的一念之间。难怪人人都想要权力，权力可以造就英雄，权力也可以毁灭英雄。权力可以避世，权力更可以造世。

武韶默默地向武攸宜行礼离开，她此刻已经想不明白武攸宜是随口一说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但这无疑是深刻的一课。武韶刚刚转身，武攸宜的声音在武韶身后响起：“如果我是驸马爷，就不会惹公主不高兴。”

武韶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一步一步慢慢离开，武攸宜的声音却越发清晰，此时，她与这位驸马爷的处境是何其相似。武韶静了静心神，决定先办正事。武韶招手让丫头们过来，指着竹林聚集着聊天的一群人，道：“我倒是想听听，现如今宗嗣对我都是什么看法，你们瞧瞧他们，去同他们的丫头小厮套套话。”云儿有些着急地问：“郡主，我们都不在您身边，万一您要是想要什么谁给您拿呀？”武韶摇摇头：“太平公主也不是头一次办宴会了，这一路安排都很妥帖，我若是缺了什么，找他们院子里的丫头拿也就是了。赶紧去吧。”

几个丫头见拗不过，也就领命去了。武韶找了个视野绝佳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几个分散开来的大丫头。不过一刻钟，桃叶便离了视线。武韶抿着嘴唇笑笑，转头看向湖中的景致。过了半个时辰，桃叶还不见回来，武韶满意地笑，招手叫太平公主园子里的内监过来，将剩下的几个婢女叫回来，而后又命园子中的小厮去叫他们管事的。

管事的不到一刻钟便来了，武韶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丢了个婢女，她也是没见过世面的，想来是公主姐姐的园子太大，被风景迷了眼睛，烦劳小哥帮着在园子里找找？”管事立即应了：“郡主放心，郡主是头一回来公主殿下的宴会，可不能让您担心了。”武韶温和地笑笑，随手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银锞子给了管事：“那就麻烦小哥了。”

瞧着管事退下去了，武韶的眼睛冷了下来。秋江赶紧道：“想来是桃叶不懂事胡乱看胡乱走了，回去奴一定好好说说她。”武韶咪了眼睛：“你们都听到什么了？”秋江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云儿立时道：“郡主，不是什么好话，您何必听他们的呢？您是新贵，自然有人眼红。”武韶看了她们一眼：“本郡是新贵不假，可是朝中有几十位郡主呢。我这个身份，可一点都算不上贵重。说吧，这话又不是你们传出去的。”

云儿行了礼，道：“是，郡主，您不晓得他们有多过分，说您媚主，说梁王殿下失德，还说您是野种，是想爬上枝头当凤凰的鸱鸮。”武韶默了一默：“知道了。”不久，桃叶回来了。武韶看向管事：“多谢了。”管事赶忙低头：“郡主客气了。”武韶向桃叶嗔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倒叫我们几个好等！早知道你这般容易迷路，我就不带你出门了，倒叫我平白无故地丢人！”管事道：“这位姑娘想来是不常出门的，这是在湖心亭，竟迷路到东门去了。”武韶又向管事道：“如此，我便先离开了，烦请小哥代我向公主殿下致歉，实在是麻烦你们了。”

武韶又回头看了桃叶一眼：“你呀你呀，迷路了就不晓得问问旁人？还好是没有闯进公主殿下的内宅，要是真惊动了内宅，公主姐姐问罪起来，我可真把你推出去赔罪了。”桃叶小心地低着头：“太平公主家的园子可真大，奴诚然是迷路了，再也不敢了。”武韶翘着唇角，眼睛里却透出来一股冷意。

方回了郡主府邸，武韶道：“我饿了，桃叶，你去厨上帮我看看，我今日想吃鱼，盯着他们将鱼刺一一都挑了，将肉炖得烂烂的。”桃叶笑着领命而去。武韶转身问：“秋江，你们几个平日是如何分工的？”秋江道：“回郡主，平日都是奴管着下面的小丫头们，还有咱们主屋与各处的来往，云儿妹妹管着器具杯碟，以及箱笼物件，明月管着采买，桃叶管着针线。”

武韶“嗯”了一声：“下面的小丫头们是你亲自在管？”秋江有些不安：“是，她们可有不合郡主心意之处？”武韶浅浅地笑：“并无，你管得很好。月娘姐姐说，用人之道在于制衡，平行之处不可相互勾连，所以我准备先从咱们院子里管起。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分管不同事情的人不可以往来过密，譬如你是管人的，便不该和管物件的下属有勾连。又譬如说，桃叶是管针线的，便不该和你管的小女使有勾连。”

顿了顿，武韶又道：“你们几个都是本郡的心腹人，你们在外头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的是我，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我落魄了，你们不可能荣贵，这话，可要记在心里。”

进了寝阁，云儿和明月方才出去，秋江却“扑通”一下跪下了：“郡主，奴没有同管物件的下属勾连。”武韶无奈地叹口气：“秋江，你这人怎么总是曲解我的意思？我说这话的重点在前半句吗？”秋江猛然抬头，武韶点了点头：“不要惊动她，悄悄探查，报一份名单给我。”

秋江见没什么事情，便默默退下了。武韶把玩着茶杯，还有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