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十一

对视半晌，宋棠后知后觉、仿佛被烫到一般，松开方鹤宁的手腕，避开了视线，“凉，别衣服没穿好就在外面吹风。”

方鹤宁顿了下，神色恢复了温和，道：“房间里没烟灰缸，你最近没抽烟吧？我不想在房间里留烟味。”

宋棠缓过神，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错觉，于是、他选择跳过了刚才那一茬，赶紧把莫名的思绪收回来。

他是不抽烟，但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跟方鹤宁生气，他开口道：“在我这儿不用这么拘束，我没这方面的讲究，万一再吹感冒就不好了。还有、烟少抽些。”

“嗯，我没烟瘾，偶尔点一支。”

“那就好，饭做好了，去洗洗，先吃饭。”

“好。”

看着宋棠往外走的背影，方鹤宁眸光微敛，他只是想些事情，吹吹风反倒冷静，可有些事、越是想，越是千头万绪。

或许、是他自己还在犹疑，不愿意去触碰显而易见的事实。

宋棠把烟丢进水池里灭掉，洗了手后把菜端上桌，三菜一汤，香煎玉子豆腐、椒盐虾仁、清炒菜心，还搭配了菌菇肉丝汤。

他盛了汤放在方鹤宁手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时间充裕的话可以做些炖菜或者是复杂些的菜式招待你，这些有些简单了，明天、我明天工作不多，能早些回，好好做几道菜。”

也是答谢方鹤宁今天帮他解围。

方鹤宁的目光从宋棠的眉眼处一路往下，落在那双素白纤长的手上，骨指分明，骨节匀称，沿着手背往上是玲珑有致的腕骨。

他无声地勾起唇角，握起来该是服帖的弧度吧。

让人着迷的。

这双手摆动食材和厨具显得赏心悦目，做些别的应该会……更漂亮。

视线重新回到宋棠的面容上，他轻笑出声，道：“这些就很好，家常、即可。”

宋棠应了声，放下心，在跟别人的相处中他是有些担心出错的。

人际关系是他的短板，他想避免，但总不可能完全避开，如果不是必须贴贴、而且跟真人贴贴有用，他恐怕很难跟一个人走到这么亲近的程度，想想、真的是缘分。

一顿迟来的晚餐吃得差不多，方鹤宁道：“刚才我找人去跟丁子轩……沟通了，他今天是糊涂，反应过来后不敢开罪你。”

“嗯，”宋棠还没顾得上跟梁英说，只是方鹤宁说了他也放心，“顺其自然吧，我们的关系公不公开主要看你，我没关系。”

他以前不想公开，不想高调，但随着跟方鹤宁的相处，他觉得对方可以相信，而且他不想让人受委屈，有宋氏总裁的身份戳在这儿，是个依仗。

协议恋人只有他们清楚，别人看来就是正儿八经的爱人，像是乔央以为的那样，并不会影响方鹤宁的名声，这点要感谢原主，追着方影帝两个月，算是给这段关系间接做了铺垫。

方鹤宁临走前，看出宋棠的欲言又止，想起对方说的“明天”，了然，先一步问道：“明天我有空，需要我过来吗？”

“需要！”宋棠本来正在看玄关处的插花，都快把刚换的白鹤芋的支数数完了，迟疑着不好开口，没想到方鹤宁主动提起来，他立时应了声，应完、才发觉自己显得有些急切。

方鹤宁的笑意弯在嘴角，想调侃两句，看到宋棠已经开始泛红的耳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道：“明天见。”

“明天见。”

下来公寓楼，坐进车里后，方鹤宁缓了缓神，给付宗元打电话，等他到约好的包间时，对方和孟令已经等着了。

孟令给方鹤宁倒了杯酒，笑道：“我看你最近状态不错，跟宋棠相处还算愉快？”

付宗元应和道：“我看不止是愉快吧。”

方鹤宁晃了晃酒杯，没什么喝酒的兴致，“阴阳怪气什么，有话直说。”

“那好，”付宗元摘了眼镜，慢条斯理地擦着，语气却收起了往日的漫不经心，直言道，“鹤宁，你喜欢上他了。”

孟令一愣，看向沉默的方鹤宁，喜欢上谁？

宋棠？那个二世祖海王？怎么可能？！

方鹤宁跟宋棠签了那什么协议可以说是玩儿，但付宗元刚才说什么，喜欢上了？不可能啊。

他好友的脾性他还不清楚么，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么个败家子儿、花花草包？！

偏偏付宗元用的还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叙述。

包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流水的潺潺声，显得有些冷清。

半晌，方鹤宁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随后扣起微微颤抖的双手、放在腿上，道：“我不确定，但、我想要他。”

看到丁子轩靠近宋棠，那一瞬间他连杀人的心都有，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那种被冒犯的感觉，十分明显。

他对宋棠……是有占有欲的。

这些占有欲从哪儿来？喜欢？他确实不清楚，可对宋棠，他不能说不在意。

被好友这么直白地指出来……他缓缓舒了口气，窗户纸被捅破的感觉，没他想的那么糟。

付宗元把眼镜撂在桌上，发出咔哒一声，他提醒道：“玩儿玩儿当然没什么不行，但别把自己折进去了，有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孟令过去诧异劲儿，冷静下来了，他略一斟酌，道：“宗元说的没错，宋棠这个人，就算有改变，如果你是认真的，他……”

他不觉得宋棠能接受方鹤宁，完整的。

方鹤宁垂下眼，有几分烦躁，“跟他相处的是我，以后，我不希望谁再说以前的宋棠如何如何，现在的他跟以前相比，就像换了个人，今非昨日，见过、你们就会知道。”

要换了别人，他根本不会解释，而面前的两人是他仅有的朋友，一个发小，一个大学同学，他不希望宋棠被自己的朋友误解。

付宗元和孟令对视一眼，道：“既然如此，你把人带出来，见见不就知道了。”

“还不是时候，”方鹤宁直接拒绝，坦然面对之后倒有心思开玩笑了，“你、和你，一个个如狼似虎，吓到他、你们赔我吗？”

付宗元的嘴角抽了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孟令还算淡定，“就他那……我错了，宋棠的性格再怎么变，也是个成年人，我们又不会把他怎么着，怎么就能吓到他了，对你喜欢的人，我们会很——客气的。”

方鹤宁冷哼了声，这俩人他还不知道么，一只表面斯文的狐狸，一只看似和气的笑面虎，就宋棠那瞧着是个冷硬霸总、实则温软纯良的性情，能招架得住就怪了。

而且，他现在或许是喜欢，但喜欢和喜欢差别很大，他不确定他们能走到哪一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把人圈养起来，反正他看上的，只能是他的。

走着看了。

他站起身，盯着自己的两个好友，警告道：“在我带他们来见你之前，别背着我跟他接触。”

付宗元懒散地靠在沙发里，微眯起一双狐狸眼，“知道了，不过给你一条建议，你要是确定了喜欢他，就好好追人家，别的我不多说，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情。”

孟令赞同道：“宗元说的没错，你没谈过恋爱，要是遇见不知道怎么办的事儿，欢迎随时来问我们，保证知无不言。”

方鹤宁笑了声，“我可谢谢你们的好意，走了。”

方鹤宁离开后，孟令收起脸上的笑容，不无忧虑道：“他最近状态确实好很多，喜欢就喜欢吧，我相信他的眼光，看上的人不会差，他俩不是宋棠出车祸后才凑一块儿的么，说不定那宋海王脑袋撞了一下真的变了。”

“但愿吧。”付宗元并不乐观。

方鹤宁的情绪极为不稳定，宋棠能让这样的状况好转自然是好事，但若是方鹤宁认真了，真的喜欢上了，宋棠又能接受这样一份……偏执的感情吗？

他们都不敢确定。

如果、到时候闹不愉快，对方鹤宁的情绪来讲必定是极大的打击。

因为丁子轩，宋棠的情绪在一晚的贴贴后并没有完全缓过来，而下午，又出了件事，堪称雪上加霜。

宋涛在工作中出了纰漏，因为冒进、把到手的单子搅黄了，给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而这件事还被负责业务的张姓副总捅到了他面前，要求给一个合理的处理。

平时代宋棠出席公开场合的另一个副总姜琦也在办公室。

他看着脸色冷沉难看的宋总裁、又是不服气又是委屈的宋二少，不由得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看向气势汹汹的张副总，劝和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在宋总办公室里闹什么闹，传出去不怕员工说闲话？”

“说闲话？这有什么好说闲话的，不过就事论事，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规矩要是乱了，以后我怎么带人？”

宋涛没忍住反驳道：“我是犯了错，但我是想给公司拉来更大的单子啊，谁能想到我前脚降价，他们后脚就跟别人合作了。”

“愚蠢！你降那么多，人家能不怀疑产品质量和成本，能不觉得里面有猫腻吗？你又没本事解释清楚，胡乱降什么价？！”

“都闭嘴！”

宋棠被吵得脑壳子疼，看着安静下来、齐齐看过来的几人，他勉强稳住心神，道：“错了就是错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姜琦截住了张副总的话茬，先一步道：“您看怎么处理？”

宋棠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那几人，冷声道：“从现在开始，宋涛留职查看，原团队转到张总手下，现在就办。”

“哥……”

“都出去！”

梁英和姜琦见宋棠情绪不佳，既然已经给了处理结果，忙示意余下两人一块儿出去。

随即，他俩对视一眼，虽然这件事是个麻烦，但他们不约而同有种感觉，现在的宋棠比起之前、无论是气质、能力、手腕，都比以前强出一大截子。

要搁之前，这样的情况他们老板根本镇不住场，更别说做出裁决了。

而现在呢，虽然看得出宋棠烦躁、有怒气，但处理上干脆利落，且不容置疑，倒是有点上位者该有的样子了。

这样的处理，张副总还算满意，但宋涛显然不甘心。

姜琦拉住宋涛，把人带了出去，临出门前，他扫了眼宋棠冷峻的背影，心里感慨，说到底这是上一辈儿留下来的难题，若是宋涛没有股份，一切好说，但偏偏还有不少，这不就从侧面承认了宋涛在宋氏公司的地位吗？

让宋棠为难。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后，宋棠略低下头，额头抵在窗玻璃上，面色有些发白。

这次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个提醒，宋涛之所以会冒进，想拿更大的单子，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这说明什么？说得好听些是有上进心，说得难听些就是有野心、还不踏实。

他真能抑制住宋涛的野心吗？

稍微缓了缓情绪，他没在办公室多待，直接下到了停车场，没成想让他头疼的人正在电梯厅守着。

宋涛急切地解释道：“哥，我知道你刚才那么说是为了打发他们，我其实没做错，是合作方的问题，是我运气不好，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肯定能做好！”

宋棠并不看对方，径直往车边走，“把工作交给你时我已经叮嘱过，但你还是降价太过，没有及时洞察合作方的心理变化，确实存在过错。”

“我有经验！不比他们差，缺的只是机会！”

“理论经验不等同于实战经验。”宋棠坐进车里，看了眼扒着车门的人，又道，“你安心在基础岗做一段时间，多积累。”

宋涛自觉受了委屈，火气上头，有点不管不顾道：“你就是看不上我！以前我就知道，你可以毕业后直接接任总裁职位，凭什么我就得从基础岗干起？我也是爸的儿子，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宋棠皱起眉，宋涛的眼神里含着明显的愤恨。

原主确实没本事，他可不是，他一开始磕磕绊绊走的路并不短，还有叔婶的使绊子，但这话他没法说，只声音更冷淡了些，“我没有看不上你的意思。”

宋涛回过神，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讪讪地笑了声，松开手，“哥，大哥，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一定听你的，好好干，只要你别不认我这个弟弟就好。”

宋棠的语气有些僵硬，“记住你的话。”

回到公寓，宋棠心里堵得难受，勉强暂时把公司的事放下，准备晚餐，有些话跟别人说不着，但跟方鹤宁，或许可以聊聊。

准备好后，听到门铃声，他有点奇怪，方鹤宁明明有钥匙。

他打开门，随即视线就被一大捧百合占据了，他眨眨眼，看着方鹤宁，有点不解，“你这是……”

方鹤宁把只简单包了下、带着长花柄的鲜切花塞给宋棠，笑道：“公寓楼斜对面新开了家花店，看到就买了。”

宋棠怔了怔，看着没修剪的百合，幽微馥郁的香气很好地缓解了他的烦闷情绪，他确实习惯插花布置，公寓里各种鲜切花都没断过。

他拨弄了下白色花瓣，收下了对方的好意，“谢谢。”

“别客气。”

宋棠往里走，让开位置让方鹤宁进来，这才看见对方还拉着一个行李箱，他满脑门儿的问号，“不是……你这又是、干嘛？”

方鹤宁不动声色地把抱着花的宋棠打量了一遍，好心情地勾起嘴角，果然花要配美人，干净纯粹的白，才衬得上宋棠。

他其实更想选择白玫瑰，不过现在为时尚早，他并不想让宋棠对他有太大戒心。

他淡定解释道：“如果我在这里留宿，准备些个人物品会更方便些，放在客卧可以吗？”

宋棠敛起眉，想了想，觉得方鹤宁说的在理，他们是要长期的，放些自己惯常用的东西，是会方便些——方鹤宁的话，他不介意对方把东西带进他的公寓。

他点了点头，“可以，按照你的喜好摆放就好。”

两人放下东西先吃饭，宋棠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搁在客厅桌上的百合，心情跟着好了不少。

他要给超贴心的治愈系方影帝打满分，说是知情识趣一点都不为过。

吃过饭，贴贴时，在方鹤宁询问下，他没忍住把下午的事情说了，倾诉道：“我知道他不甘心，但错就是错，我……”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下午的处理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可宋涛明显不满、不服，还有对方最后说的那个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方鹤宁抚着宋棠的背，问，“委屈了？”

“没……”

“没关系，不被人理解很正常，你的处理没错，宋涛的身份在公司本就尴尬，多的是盯着他的人，他犯了错，你不按规章制度处罚，以后怎么服众？”

方鹤宁站在他这边，宋棠心里到底熨帖不少，“可他会因为这件事怪我，我不想、不想跟他闹翻。”

“……你怕他？”

“也不是，就是不想得罪，不等于怕。”宋棠停顿了下，补充道，“是担心得罪他的后果。”

“为什么不想得罪他？”

“因为他跟方暄关系好。”

联想到上次提到方暄时宋棠说的话，方鹤宁大致明白了，只是比起上次，现在他的情绪平稳许多，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所以……宋涛实际上的威胁并不大，你主要是忌惮方暄？”

“……嗯。”

“那么、你怎么知道他们关系好？你亲眼所见了？”

一片昏暗中，宋棠哑然，后悔说不上，就是有点意外自己在方鹤宁面前的坦然，怎么能什么豆子都往外倒？！

而且，对方这问题，让他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