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离开红楼(上)

当初给慕容连城的虽然都是有用的线索，也帮他确定了三个嫌疑犯，但莫离其实自己心里清楚，这案子要真正证据确凿地破获，并没那么简单。

以冰为刃杀人，实在太匪夷所思，何况还要找到那个被用来当刀柄的证物，光要找这个，就得花上许多时间，且不说找到以后也未必能就此让凶手认罪。

莫离本是做足打算等个十天半月，没想到不过第八天，慕容连城就来接她了。

慕容连城每日似乎起的都很早，这次依然一大清早就来了红楼，只是此次被迫无奈从床上爬起来的不止莫离，还有柳金枝，有人和自己一起倒霉，这让莫离觉得很是欣慰。

慕容连城直接给了柳金枝三千两银票，说明要带她走，许是早就接到了命令，柳金枝拿过银票说了些舍不得的场面话后就爽快放了人，还买一送一的把翠珠的卖身契也给了莫离。

莫离的卖身契自然是假的，但翠珠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看到平日少年老成惯了的小丫头一会笑，一会哭，最后哭成了个小泪人，莫离哭笑不得的同时也真的为她高兴。

小丫头说，“我会一辈子好好伺候姑娘的。”

莫离笑了笑，没把她这话当真，但也没开口拒绝扫她的兴。

她不是真的玲珑，当然不可能把翠珠带在身边一辈子。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帮翠珠想过。

她虽不知道白涟要她待在慕容连城身边的目的，但这任务总有结束的一天，那时，她会给翠珠一笔银子让她自己做些小本生意，并找个好人家早点嫁了，就算以后的日子未必真过得顺风顺水，但也总好过一辈子给人为奴为婢。

不得不说，慕容连城确实是个会体贴人的人，正如市井流言，他对所有女子都很好，哪怕一个区区青楼女子。

莫离来红楼不过半年多些，虽是花魁，但平时见客少，就算有人真肯为她一掷千金，那钱也是流进柳金枝的口袋，偶尔送的那些金银首饰，再值钱，也不过几件，占满一只首饰盒已是绰绰有余。

就如莫离一直长吁短叹的，她其实很穷。

要还给慕容连城的三千两银票，是渌澜谷出的，因为是白涟的命令，所以报的自然是公帐。况且那钱，最后还是要回到白涟手中的。

很穷的玲珑姑娘要离开红楼，能带走多少东西？

一个包裹就装的下。

可偏偏，慕容连城特地带了两个家丁来帮她搬东西。

莫离看着翠珠手里的包裹，不用照镜子都能料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好在慕容家的家丁个个训练有素，不管心里是不是真的没一丝八卦精神，脸上表现出来的绝对够老实本分。

直到随着慕容连城回到慕容家在这扬州的别院，某人心里的疙瘩才好了那么一些。

慕容连城因为还有事，所以将她和翠珠送到大门口后就离开了。负责接待她们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翁，普通的长相，锐利的眼神，符合大多人对资深管家的普遍印象。

没有丝毫悬念的，这老翁确实是这别院的管家，姓郭，名不详，人称郭老，自称……老头子。

呃……

莫离在心里默默数了下从大门口到她们住的小院，这一路上郭老自称老头子的次数，没有三十，也有十五。兴许，郭老是这整个别院里最健谈的人。

“其实这巧园本是给楚少爷留着的，但少主说这个院子跟玲珑姑娘你最有缘，所以特地腾出来把楚公子赶到泌园去了。”

楚公子？

莫离愣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郭老说的是楚言，那个促成她和慕容连城结识的人。

若不是事先已打听知道慕容连城和楚言情同手足的关系，她一定会怀疑这楚言到底有多不受待见，让慕容家的管家都用上“赶”这个字了。

干笑两声，莫离对于这个“特地”有些不置可否。

慕容连城估计是想说她七巧玲珑心……不过此含义是褒是贬，有待琢磨。

好在郭老把她们带到巧园后没来得及再多少说些什么就离开了。有下人来报说门口有人闹事，作为管家的他自然要出面去解决的。

临走前，老管家仍不忘最后再来几句意有所指，“老头子是看着少主长大的，少主虽然为人和善，但其实性子并不热，从没看见过他与哪家姑娘特别亲近，所以他现在能有另眼相待的姑娘，老头子看着是真的高兴……玲珑姑娘，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告诉老头子，可千万别客气，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可以了，如果觉得好的话，呵呵，就一直当下去吧。”

莫离嘴角扯出个完美的弧度，继续不置可否。

与她的勉强成对比，小丫头翠珠笑得快要合不拢嘴，见郭老走远了，于是跑到她面前嘻嘻笑道，“慕容公子对姑娘真好。”

“翠珠，你想多了。”与郭老还要强颜欢笑一下，对翠珠她懒得多装。赎身出来的银子是自己付的这件事她没告诉翠珠，不是因为想瞒着她，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特地说明，所以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翠珠知道。

翠珠在红楼呆了两三年，别的未必有学会多少，察言观色在跟着莫离之前却是每日的必修课，见自家姑娘看上去好像真的没有欣喜之意，便很识相没再说什么。

莫离说早上没睡足要再补下眠，翠珠便帮她铺好床就出去了。

莫离合衣躺到床上，望着头顶的幔帐发呆，人渐渐放松下来，影藏在心底的不知所措和害怕反而慢慢浮上心头。

她终于还是离开了红楼，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从一个小火坑跳进了另一个大火坑。

她作为个卧底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任务，不知道这任务的代价。白涟只说要她先待在慕容连城身边，具体干什么却并没告诉她，也没告诉她万一败露后的结果，是回渌澜谷，还是来个假死什么的，亦或，直接自杀，一了百了。

人人都说慕容连城为人和善，可再和善，在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后，谁又能保证他仍旧能心慈手软？

莫离叹了口气，闭上眼，催眠自己什么任务凶险，什么前途叵测都是浮云啊浮云，想着想着，心情并没乐观起来，睡意倒是真来袭了，没多久，就沉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只记得做了个恶梦出了身冷汗，梦里的内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眼下醒了，肚子很快唱起了空城计，莫离熬了又熬，终于熬不过饥饿爬起来去唤翠珠找些吃的来。

翠珠也猜到她醒了会饿，所以早就找了郭老分配给她的丫鬟一起去厨房帮她准备些吃的，现在食物正在厨房里热着，只要去端过来就行了。

翠珠丫头去取吃的了，莫离睡意未醒，于是坐回床边靠在床架上继续发呆。垂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皱成不像样，心里挣扎了会，怎么都无法忽视，只得再起身踱步到衣橱前换衣服。想到现在已经不在红楼，便挑了件最素净的换上。

感觉头顶的发髻已经摇摇欲散，索性又到梳妆桌前拆了发髻将头发都散了开来。

这一来一去，人倒清醒了七八分。

想起脸上还涂着画着淡妆，于是又洗了把冷水脸，将脸上的妆容仔细洗去，洗干净擦完脸，这下，人是彻底醒了。

人完全清醒了，肚子的空城计也叫得更厉害了。

刚来这个世界时她胃口大的惊人，如今人长大了，也习惯了这个身子，胃口已经变小很多，但相比同年龄段的其他女子，她仍旧算是吃得多的。

多点就多点，莫离倒没觉得吃多点会有什么不好，所以当紧闭的门被叩响时，她依旧如往常一般抱着“民以食为天”的心态大步冲到门前，并且，由于对食物的渴望稍微强烈了那么些，开门的力道也没怎么控制好，门是伴着风声被打开的。

她还吼了一句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翠珠，我快饿死了。”

然后？

某人发现她干了这辈子自以为为数不多几件丢脸的事中最囧的一件……

．

莫离愣在门口，愣愣看着站在眼前的人，脑中的第一反应是她要不要就地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的形象毁了，那白涟的美人计应该也毁了吧？

莫离想到的是她的命运，慕容连城想到的是……见鬼了？

慕容公子沉默看着眼前之人，看一眼那披散在腰际的三千青丝，再看一眼那一阵青一阵白的小脸，那脸上的表情就像大白天活见了鬼一样，可是……慕容连城不自觉皱了皱眉，该说“见鬼了”的貌似该是他吧？

当然，相比门内的那位，慕容公子的自制力明显要好得太多。

慕容连城很快就回过神来，忍下欲抽搐的嘴角，莞尔道，“玲珑姑娘对这个院子可还满意？”

莫离瞅他一脸的平常，看着不像被惊吓到的样子，无论是真淡定还是假淡定，他既然没什么反应，她也乐得装傻。

“当然，这里很漂亮。”某人自认为笑得很婉约。

慕容连城移开视线，看一眼旁边的窗户，脸上还是那招牌的谦和淡笑，“那就好。其实这个院子之前是少棠在住，腾出来后郭老已经派人整理过了，只是毕竟之前住的不是女儿家，玲珑姑娘若有什么缺少的，只管跟郭老提就行，莫要客气。”

莫离知道他这是尽地主之谊，便也没跟他太客套，“慕容公子能帮玲珑这个忙，给玲珑个栖身之处，玲珑已是感激不尽了，又怎能太劳烦公子和郭老。不过，公子这句话玲珑还是记下了，他日若真有什么急需的，玲珑定会去跟郭老讨的。”

话及此，才想起那三千两的银票自己还欠着他……“慕容公子过会可还有事？”

“今天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那……能否请公子去偏厅稍等片刻，关于那张秀才的案子玲珑想听听破案的过程。”

慕容连城若有所思看一眼她，颔首，“那连城去偏厅坐会。”

．

慕容连城走后，莫离关好门从首饰盒的夹层里掏出那张三千两的银票，理了理头发，想起自己至今不会自己给自己梳发髻，便索性就这样披头散发出了门。

到偏厅时，慕容连城正坐在椅子上沉思，不知道想什么事想的出神，她一路走进去他居然都没有发现她，直到人走到跟前，才回过神来，看着她浅笑，“玲珑姑娘。”

莫离将手中的银票递给他，“慕容公子，这是欠你的三千两。”

慕容连城看了眼她手中的东西，倒没跟她客气，伸手接过银票，很自在的放入了自己的怀中。

反倒是莫离自己有些恍惚。

三千两啊，她要何时才能筹得这些钱……将白花花的银子给人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玲珑姑娘？”慕容连城唤了她一声。

莫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看着人家胸口发呆，连忙别开眼，趁着耳根子还没完全烧起来，咳嗽一声到对面的位子坐下，

平了平心绪，才问道，“慕容公子，那张秀才的案子凶手到底是哪个？”

慕容连城饶有趣味将她的动作和反应都看在了眼里，却没点破，听到她的问题，收了脸上眼中的笑意，叹息道，“是张氏。”

“张氏？”莫离有些不可置信。

张氏虽然也是嫌犯，但在她看来，一直是可能性最低的一个，理由很简单，她和那张秀才毕竟是十多年的夫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当了十年夫妻，就算没有爱情总还有亲情吧？

“她为何要杀张秀才？”

“因为只有张秀才死了，她才能和李郎中在一起。”

“就为了这个？”莫离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水浒传》里潘金莲为了西门庆杀了武大郎，但那毕竟是小说，没想到现实里还真有这样的女人。

慕容连城苦笑，“就为了这个。”显然，他也对张氏这个杀人动机不置可否。

悲剧都已经酿成，又哪还由得他们信，或不信。

莫离在心里唏嘘了会，才继续问道，“那……她是用什么当刀柄的？”她对自己和花宸的推理还是有信心的，所以她从未怀疑过那个以冰为刃的推论，她最好奇的还是那个用来当刀柄的证物。

然而，回应她的是片刻的沉默。

见慕容连城眉眼间隐隐有些怒气，莫离更不好催他，只能安静等着，待得慕容连城自己轻轻叹了口气，道，“是用她小儿子平时玩耍的木刀。”

那把破木刀？

莫离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忍住了。

慕容连城见她一脸吃惊，苦笑道，“我当时知道时也是跟你一样觉得不可置信。将自己儿子心爱的木刀拿来杀他父亲，这实在不是为人母该做的事。”

原来他以为她是惊讶于张氏的残忍。

好吧，这张氏确实够残忍的，但或许是她对人性的残忍已经麻木了，除了在心里叹口气，竟也生不出什么类似愤恨的情绪。

“张氏的小儿子可知道这事？”莫离想起那个少年在梦里的呜咽，若知道自己母亲这样对自己，这孩子一辈子恐怕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不止那把木刀是证物，那孩子也是这起案子唯一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