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黑风高事情多(下)

“慕……连城，你……”莫离看一眼慕容连城身后的院子，后面的话不是说不出来，她是不知道要怎么说，确切说，是不知道要怎么问。大半夜从严二爷的院子走出来，慕容连城总不能是来打酱油的吧？

“我是来拜访二夫人的。”不等她斟酌好怎么问，慕容连城已经自己先交待了。话说完，往前两步，离她近了些，“家母与二夫人其实是旧识，在二夫人嫁与严二爷前，我就认识二夫人了，我无意瞒你们，只是……二夫人并不希望他人知道她太多的过往，我才……”

“我明白。”莫离出声打断他，绕过慕容连城继续往前走，“谁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玲珑可没那么不懂事。”

虽说是走，不过莫离有刻意放慢了脚步，她并不是突然不待见慕容公子，只是刚刚黑夜里两个人站得这么近让她有些不舒服……有一刹那她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多了些暧昧的味道。

“那你呢，你又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慕容连城的声音从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素来沉稳的声音伴着夏日的风声，听入耳中竟生出些不真切的感觉。她竟然在其中听到了一丝困惑。

莫离摇摇头想要将这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中甩出，大半夜不睡觉果然容易出现幻觉，姑且不说她的苦衷是什么，要困惑也不该是慕容连城吧？“但凡有苦衷的都是有牵挂之人，玲珑了然一身，无牵无挂，能有什么苦衷。”

身后的脚步突然顿住。

迟迟没有听到身后有动静，莫离以为慕容连城碰上了什么事，正打算回头看看，那位却突然开口说话了，“无牵无挂？看来连城于玲珑姑娘来说依然是个外人。”

回头的动作在半路生生停住……莫离愣了愣，终究还是把头转了回去。她只当慕容连城今天吃错药了，“慕容公子有那么多人记挂着，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必跟一个微不足道的风尘女子如此斤斤计较。”

“那不一样。”

那要怎样？

当然，这话莫离也只敢在心里吼吼。因为慕容连城那句“那不一样”，一路回院子，她都没敢再多说一个字，更别提问他和二夫人聊了些什么了。她不说话，慕容连城也没再开口，两人就是这样一路沉默回去的。

都说诡异的事容易接二连三，如果说慕容连城大半夜去找二夫人姑且能算作情有可原，花宸的莫名失踪却是真的让莫离怎么都想不明白了，除了在她六岁那年和白涟翻脸的那次，花宸从来没有对她不告而别过，哪怕是突然要出任务，花宸走之前也会跟她说一声的——尽管说的大多是些他不在时别干傻事，要好胳膊好腿活着之类不怎么讨人喜的话，但再烦人的唠叨也总比不告而别玩失踪来的好。

花宸的失踪让莫离有些不安，但在慕容连城和所有人跟前她只能强装无事，与她无处发泄的憋屈相比，唐大姑娘就幸运的多，也直率的多了。第一天，唐大姑娘哭了；第二天，唐大姑娘闹了；第三天，唐大姑娘……好在没上吊。

虽然唐晚晴暂且没有轻生的念头，但那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总让人觉得她再这么抑郁下去，哪天说不定就真得抑郁症了。

可惜，莫离没等到唐晚晴得抑郁症，她自己在几天后先抑郁了。

那天，严成的妻子，严家的二夫人走了。说走了，自然不是指去兜风了，也不是去谁家串门了，就是，走了。为什么要说走了，因为严家最近已尽视那个字为禁忌。

当然，不能说那个字，不至于让她抑郁，让她抑郁的原因是……

那天，白涟出现了。

莫离说不好二夫人的过世和白涟的出现哪个更让她吃惊点，但哪个实实在在吓到了她却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当大晚上看到一身白衣的白涟坐在自己床头的时候……

人间绝色，然而偏偏是个蛇蝎美人……

莫离咽下嘴里的口水，她能说，她不怕牛鬼蛇神，但怕白涟吗？

“怎么，看到涟哥哥这么害怕？”

“没有，怎么可能。”

“没有你身体还这么僵硬？”

“我……我太激动了。”

“真的？”

“比真金还真。”

……

“涟哥哥，你……能放开我了吗？”

“怎么，不喜欢我抱你？”

“呃……有点热……”

“看来我的离儿真长大了。”白涟低笑一声，放开怀里的人，坐回床上。

莫离看一眼床上的人，再看一眼他身下的床……算了，她还是在这继续站着吧。

“涟哥哥怎么会突然想到来临安？”莫离这话虽有一半是没话找话，但余下的另一半却也是真的出于好奇。白涟不是爱出游的性子，自十年前将她和杜锦谦带回渌澜谷后，就再也没有出过谷一步。这次肯千里迢迢特地跑来临安，想必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只是，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白涟如此在意？他这千里迢迢的跑来到底是想祸害谁？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想到了一起，白涟莞尔笑了起来，“怎么，不想见到我？”

但凡白涟笑，大多时候都不会是吉兆，越是笑的温柔，越让人胆战心惊，莫离自然不敢点头，忙岔开话题，“涟哥哥，花宸这几天都见不到人，是不是又有任务了？”

好在白涟也没打算真的和她计较，顺着她的话道，“你倒惦记着他，他有些事要离开几天，过两天就回来了。“

“哦。”莫离应了一声，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说的。而白涟不知道想的什么，也是只安静看着她不说话。油灯的火光摇曳着，让屋子里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而本就难以琢磨的人这下看起来更是喜怒难辨了。

时隔半年多再见，没有重逢的喜悦，却只有尴尬和惴惴不安。

当然，觉得尴尬的是莫离，觉得惴惴不安的也是她。至于白涟，这两种感觉跟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就在莫离以为两个人要这么一直耗到天亮时，白涟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我听花宸说，你和慕容连城最近越来越亲了？”

这话说了不如不说。

莫离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白涟这是在试探她。她本来想说要她赖上慕容连城的命令不就是您下的吗？不亲近还怎么个赖法。话到嘴边，最后还是选择了比较委婉的说法，“离儿是奉命行事。”

“你在怪我让你接近慕容连城？”

“离儿不敢。”

“莫离，“认识这么多年，白涟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连名带姓叫她，“跟在慕容连城身边难道会委屈过让你去要人性命？再说……”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慕容连城向来自诩是个君子，你的模样还不至于让一个君子把持不住，即便是伪君子。”

那是，能让君子和女子都把持不住的是你和花宸。莫离心里腹诽着，摸不准白涟今天到底是唱的哪出，自然更不敢随意造次，更别说把他当成花宸和杜锦谦那么对待了。

她的不吭声不知道有没有让白涟满意，但至少没再说奇怪的话。“离儿，过来。”白涟朝她招招手。莫离总觉得他这跟在招阿猫阿狗一样，但还是听话走了过去。才走近就被白涟伸手直接拉到了跟前。

白涟抬眼打量她，和刚刚那种带着嘲讽意味的不同，这回却是看的很仔细。看了好一会，叹了声气，“这次就当涟哥哥错了，不过眼下正是关键时候，离儿不会最后要叫我失望吧？”

她终于能功成身退了？

莫离心里一时有些说不上的感觉，倒不是对红楼花魁的身份以及慕容连城有什么不舍，只不过这样毫无预兆的说结束就结束，甚至到现在她都不知道白涟要她留在慕容连城身边的目的是什么，这种好似一枚棋子的无力感让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表现的一如既往般乖巧聪慧，“离儿不会叫涟哥哥失望的，涟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离儿做？”

．

二夫人的过世对严家来说无疑于又一次雪上加霜，比起悲恸，空气里弥漫的更多的是恐慌和不安，严府上下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活得小心翼翼，吃饭小心翼翼、睡觉小心翼翼，就连说句话做个梦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和死亡或凶手沾上了边。

自然，情绪不佳的不止严家的每一位，慕容连城和楚言更是欲哭无泪，尤其是慕容连城，认识三个月，莫离还是第一次看到慕容公子几乎一整天都没笑过。想想也是，线索没找到多少，人已经走了三个了，慕容连城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也多亏他心情不佳，才没发现莫离今天的不对劲。

自从昨夜见了白涟后，莫离觉得她整个人都不太好，睡眠不佳导致精神不济不说，还老觉得有人在看着她。当然，以她对白涟的了解，白涟是决计不可能自己来盯梢她的，但这并不表示他不会派其他人来，渌澜谷上下三百多口人，她却只认识一半还不到，相熟的就更少，而那些常年在外一年只回谷一两天的，莫说站在她面前，就是报上大名给她她估计都不知道那位是真是假，是干嘛的。拜此所赐，莫离觉得她现在看谁都像渌澜谷来的，除了慕容连城和唐晚晴。

慕容连城就不用说了，至于唐大姑娘，真要渌澜谷出来的心得多大才敢去爱慕花宸。

李仁和何明来的时候，已是过了中午，半炷香前还挤满人的院子在经历了午饭这个时间点后终于还是空旷了下来，除了严诗诗和慕容连城一行人，其他人都走了，吃完饭后他们都还有各自的事要忙，二夫人的死虽然打乱了他们的生活，却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况且即便没事忙，在院子里站了一上午也合该饿了，若是哭过的，就更该饿了。

听闻二夫人的死讯赶来最快的是大夫人，哭的最伤心的也是大夫人，反倒是身为女儿的严诗诗，除了见到母亲的尸体时踉跄了那么一下，其余时候的表现实在是冷静的让人无法理解，因为从旁人的角度来看，院子里的那几个丫鬟貌似都比她情绪激动些，甭管真哭假哭，人家好歹哭了不是？

许是因为已经死到第三个人的关系，李仁和何明脸上的神色已经不像第一次那般小心翼翼，对严府也已是熟门熟路。

一番常规检查下来，跟莫离预想的一样，并没找出二夫人死因的疑点，按照衙门的办案程序，接下来就要指望仵作之能找出点什么了。

其实慕容连城更希望由花宸检查，可惜花宸的离开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楚言不是没有到处打听过，甚至连城门的守卫都叨扰了，但是没有人对他的离开有任何印象，若是个平淡无奇的人倒也算了，只是他那般外貌，那般性子，实在没理由在人口密集的临安连一个目击者都找不到。

知道花宸是有事才不得已离开后，莫离倒没怎么担心他了，花宸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不说别的，凭着轻功逃个命是肯定没问题的。一般情况下他不去惹别人就不错了，她从来不担心他会被谁招惹了。

虽然不担心，但她还是好奇白涟到底给花宸派了什么任务，会让他连个招呼都来不及跟自己打，就这么急匆匆走人了。

严家在临安家大势大，官府自然不敢怠慢，二夫人的验shi结果只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出来了。根据何明的检查，二夫人确实是上吊所致，除了颈部的勒痕，身体上再没有其他明显伤痕，体内也没有查出什么明显的药物反应。一般来说，这样的结果通常会判断死者是自杀身亡。何明也确实是这么判断的，但慕容连城坚持还有蹊跷。

面对慕容公子的执着，李仁和何明多少有些不耐烦，但顾及着慕容山庄和严家的势力，李仁最终还是答应了将二夫人的案子先归入前面的案件一并调查。

二夫人的死虽然没有以自sha结案，但现场找不到他杀的痕迹也是事实，慕容山庄势力再大，也得恪守民不与官斗这个恒古不变的道理，何况这里是临安，本也不在慕容山庄的势力范围内。倘若慕容连城和楚言依旧迟迟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证明二夫人是他sha的，那纵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慕容公子，知府也不会买账将这起案子一拖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