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冢中宴（2）

［杀了我］

她双掌紧攥，努力撑坐起身，汗液顺颤抖唇间下落，几近失焦的瞳孔在这暗室来回飘动。

［不要，我不想死］

外来的记忆随时间流逝终于平息，可体内膨胀撕裂的苦楚却是无可消弭，艾妲拼着气扒墙站直身子。

［对不起］

游荡于脑海的话音，记忆碎片挤兑而入，沉沉迈出步伐，鼻腔滚烫猛烈的酸意令人喘息不能。

“等等。”

见男孩沉着脸一声不吭地跃槛而过，乔舒立即开口制止，而后者全当耳旁风。

布伦达高喊着名字。

这般妖异透着疯狂气息的黑暗，那个声音哪怕再如何微弱却是格外清晰，眼眶登时涌起水雾，她急于回应，可喉咙疼痛嘶哑，如只破风箱吱呀作响。

没有丝毫声音，布伦达深吸一口气，寒声质问道。

“她去哪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仍是平静地望那漫天灰白的乔舒，他不疾不徐回过身，似是将男孩的压迫视为清汤寡水，口吻平常道。

“或许，是死了？”

她沙哑喉间发出的只有嘶嘶风声，一切皆为徒然，身后的黑暗像是蔓出无数细长的手，勒住脖颈、锢紧四肢。

如他所料，不能以年纪判断这个男孩的实力，乔舒移目对向脖颈处掐紧的手掌，呼吸困难令他的面容逐渐扭曲。

“你……还是在骗人？”

恨惧裹完了紫色眼眸，布伦达颤声问道，掌中的力度不断加深。

狼狈地爬上阶梯，终于碰到被封住的入口，她蹙眉瞧着自己颤麻的指尖，只感锈气弥漫，腥味流出鼻孔，顺人中划落。

乔舒喘气着迎上视线，那利若剜骨的目光难以相信出自于这六岁孩童，嘴角逞强般地微扬，他艰难吭声道。

“你可以去里面看看，我到底说没说谎。”

滴答滴答，满手的腥腻，落了满目的赤红，想起那些安睡面容下搅得稀烂的皮肉，红与黑紧密纠缠交融，意识混乱间嘴里呢喃的话音逐渐扩大，直至情绪崩溃，喉间嘶嘶哑呖震颤身躯。

暗处似有魔物窥伺，恐惧、威胁匍匐蛰伏，血、血、全是血，玫红眸中满溢赤色的混沌无望，她疯了般不知疼痛地用拳头连连砸往封口。

声音！

得到回应，他紧扼脖颈的十指立即一松。

——【】——

忽然，有异物朝肩膀一拍，登时，杂噪归寂、恶臭消散，世界刹那间平静，好像有人说了什么，恍然间她怔怔停了手头动作。

寻异物拍来的方向，艾妲喘息着侧眼朝后瞥去，而后边的人显然是被她这幅模样吓得不轻，瞧见她这时终于不吵不闹，才敢围上去。

四周晦暗，关切之声此起彼伏，这片黯淡中一张张洁净脸庞格外明显，可这些人是谁？神识混乱的她对着那些重影模糊的面孔。

我先去打开门，其中似乎有人这么说道。

这时往屋内寻去的布伦达，便看见了地面上异样竖起的砖板，粗制绸布以衣带扎成的轻装从下方黝黑的洞渊中显现，有人走了出来。

封口开敞，外头油灯里火苗摇曳，光横行无阻地透进，视野的朦胧似是洗刷冲新，她盯着围在身旁的人，茫然得犹如盯着死物。

布伦达着急地沿边缘朝洞口内探去，她的身影真切地映入眼里，吊着的心勉强放松。

可她，终于看清了那些人——乔家的小孩，那些撕裂搅碎的身躯、那些令人骇然的赤色污浊，此刻却是干干净净、吐息平稳地出现在眼前。

记忆似乎散发着鱼腥，丝丝缕缕、绵绵密密地渗出毛孔，身体比意识更为敏感，腹腔不受控制地紧缩，恶心挟着烂物从喉中卷涌而出。

艾妲猛地跪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布伦达见状急着跳了下来，扶起她的肩膀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血红染了她半边衣襟。

乔角递来水杯和毛巾，而布伦达无论如何不会再接，拿起身上衣袍边角擦拭终于停歇的艾妲。

发生什么了？他拍了拍她的后背紧张地问道，可双眸充血的她却一个劲地摇头，只知道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胡乱地踢出脚步，手指几近失控地抠牢了他的手臂。

见她那副模样布伦达当然是害怕，而他现在也只能压着心头的恐惧与无措，带着她缓缓沿阶梯上行。

“不怕，我们现在就回去。”布伦达抬袖拭去她鼻间糊满的血，不再管其他地冷眼忽视了其他人。

或许是将满脑的恐惧晕乱一并吐得一干二净，她渐渐平静，微微喘气着侧眼扫过屋内，与今天刚来时搬空的景况别无二致。

那些孩子的死状在脑袋里仍旧是刺疼得不得了，可是现在平安无事的他们是怎么回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又是什么？

本来布伦达就气正上头，想着等把她送回去后再回来算账，可那乔舒此刻像是不怕死地稳稳站定门口，他看见艾妲脸色死白满身狼藉的模样，竟也是惊愕失色。

“让开。”

“你……”

为什么他是一副不明所以？为什么她看到了那些东西？

摇晃错位的视点总算聚集，充血的眼珠上移，目色骇人地在那棕褐的轮廓上定格。

“乔舒，你把我锁在下面……让那些东西害死我？”艾妲拉住即将要冲上去的布伦达，她急咳了几声后尽量平静地说道。

“我、我那时没有……”好像她现在的状态也并非他所料，不同当时吓唬布伦达的自适，他似乎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而在后边因气氛压抑没敢出声的乔家孩子们，听到艾妲那奇怪言论，这时便纷纷出口为乔舒解释。

说是他们原本在地下室好好地整理东西，是她自己忽然下到这边来，一声不吭地站了一会便昏了过去。

“小艾醒来后就奇奇怪怪地念叨了一大堆，忽然又不知怎么地发了疯一样大喊大叫。”乔璧紧接着乔角描述说道。

“这都是什么东西？那她流血呕吐又是怎么回事？”布伦达满怀质疑地往乔舒瞪去，“还有那时你骗我她不在这，又说她……”越说似乎越气，布伦达暗自决定好无论事情如何也要打那人一顿才行。

“那是我流鼻血……”她攥紧了布伦达的手腕。

经由那些话语，越听她是越没底，之前自己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幻觉，也不是没有听过脑海里蹦出莫名其妙的话语，可是像这次仿若是亲眼看见的场景，要是真以“偶然”或者“幻想”概括那也太过简单。

“我想小艾是在地下室与他们玩得正高兴，看见小布你来了就只是想开个玩笑……”

“疯了？你拿人命开玩笑？”布伦达愤怒得几近变调地斥道。

头好疼，她蹙起眉，背后的双腕在外袍干净处使劲擦蹭，究竟是什么黏糊的东西擦也擦不掉。

“哥哥，我们走吧。”

即便疑问谜团再多，那股恶心盈蔓不断，腥气浓重不散，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近乎是出于求生欲，她箍紧布伦达的手臂半托半拽地跨出门槛。

本能的支配，让她没法听清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身后似乎有些嘈杂，外头好像很冷，这些貌似不再重要。

活着才最重要，所以当肩处突然碰来的异物，充溢死亡的黄褐，她脑袋一热，触电般地打开了那只手。

“别碰我！！！”她尖喊着，像生气、又像是逼迫地祈求。

寒风通过敞开的大门肆意卷进，发丝纷飞中，棕褐直直对往那俩小小的身影头也不回的远去，放下了悬起的手，搭在一旁乔璧的头上，抚慰地揉了揉。

“小——”他顿了顿，随即手掌曲着立在唇边。

“艾妲！”乔舒喊着。

布伦达的脚步登时一滞，耐不住艾妲一直扯着他，二人你快我慢地在这猎猎大风中好显狼狈。

“对不起！和你哥哥开了这种玩笑！”

什么东西，为什么擦也擦不掉，她咬牙一手仓皇擦着衣袍，手腕蹭得通红，皮下青色血管愈加凸起。

“以后还会再来吗！”

貌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乔舒隔着风声大声询问，似是没心没肺。

“还会来吗！”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乔角也学着大喊，虽然小艾莫名其妙的发疯，但他还是希望她之后还能过来一起玩。

也不清楚她究竟听到了没有。

他们的喊声，随着他们的步伐，消失在道路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