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月下定情

混乱过后，慈善义卖草草收场，舞台灯光暗下，四周变得漆黑。钟秀独自走到台上，茫然不知所以。

大姐和大姐夫重修旧好，二姐和二姐夫破镜重圆，她和陆培终于也走到了谈婚论嫁，陆培却突然不见了。打电话不接，去陆家也找不到人，后来陆家派人传了消息，说陆培陪同至交好友到杭州游玩去了。她直觉不信。杭州已是日本人的地方，西湖美景不复以往，还有什么可游的呢，而且还不跟她说一声。

然后就是今天，大姐跟她说，陆培会来参加拍卖会，她本来一肚子的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兴奋地挑了好久的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结果等了一晚上也没见到人。

钟秀想哭。

她从来没有为恋爱伤过神，为男朋友掉过眼泪，但今天陆培把她惹哭了。这家伙怎么可以这样？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愿意嫁给他了，他却玩消失。这家伙怎么总是这样？每当她觉得可以把真心交给他，他就会让她失望，恢复花花公子的本性。可她更不明白的，是她自己的心。对方明明那样对她，她却总是原谅他，被他眼睛中的真诚所感动。他总说她误会，却从来不说清楚真相，她只能凭本能去信任他。也许，到头来，是她自己活该吧。她对恋爱从来不认真，她对婚姻从来不期待，所以老天配给她一个花花公子，让她深陷而不可自拔。

突然，四周灯光大亮！

钟秀陡地抬起头来，眼眸明灿，心脏怦怦地跳得极快！

陆培从黑暗中走到明光下，来到台前，总是带着孩子气的眼睛弯弯笑着，一身西装笔挺，帅气极了。

他张开双臂，她飞身下台，两人紧紧相拥。

随后，钟秀回过神，捶打陆培的胸膛：“你说了要来，为什么让我等了那么久！”

陆培轻轻嘘了一声：“钟秀，我答应过你，今天就一定会来。”他拉住她的手，深深望着，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到心里去，“今晚我来，是特意向你告别。”

钟秀脸色刷地白了：“告别？”早就感到他有很多秘密，“你要去哪儿？”

“中日的战事越来越激烈，柳州正在筹建一所航空训练学校，我设法得到了一封推荐信——”从席维安那里。

钟秀用力反握他的手，急切阻止：“不，不要去参军，不要去！两家在商议婚事了，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钟秀，我追求你太久了，你甚至都不承认我是你男朋友，现在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他多么愿意当这个快乐的新郎，好不容易才娶到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钟秀开始落泪，眼前一片模糊，语无伦次：“愿意！真的愿意！我们马上结婚！你留下来，不要走！”上海还没有那么糟糕，正是深秋季节，可以去秋游、放风筝。

“不要哭。”陆培心疼地为之抹泪，“钟秀，我爱你，始终如一，可是现在，我不能陪在你身边，理由不用说出口，你一直都明白的，聪明的女孩，是不是？”

是的，她明白，他的秘密都和这个国家有关，他从未失去过那颗炽热的爱国心。他是她见过的，最厉害的神枪手，深藏不露的身手无人匹敌，完全不比大姐夫和二姐夫逊色半分！

“可是——”她不想他去。

他伸出食指，竖在她的唇上，微微一笑：“钟秀，不要动摇我的决心。

钟秀泣不成声，用力抱住了陆培，小声请求道：“很快我就要过生日了，能陪我过完这个生日再走吗？

陆培最终回抱她：“对不起，钟秀，这个生日我不能陪你一起过了，可是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一直祈祷，盼望笑容永远留在你的脸庞。”只要想到，他所做的一切，是在保护祖国，保护心爱的姑娘，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

钟秀抬起头来，眼中重新有了光亮：“我在上海等你！一直等，一直等，等你回家，我就嫁给你，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陆培眼里闪出泪光，郑重承诺：“好，我答应你！”

钟秀笑了起来，陆培也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空中花园缭绕，那么悦耳动人。

唐凤梧走入教堂，意外看到还有烛光。教堂里空无一人，五彩的玻璃折射斑斓，笼罩出一层宁静、神圣的光。

“钟玉？”他轻声说着，走到祭坛前，朝两边看看，还是不见一个人影。

她让侍应生传字条给他，约他在这里见面，只是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唐凤梧先生。”

钟玉的声音从唐凤梧身后传来，他转身一看，怔住了。

她穿着一件旗袍式样的简约婚纱，一步步朝他走来。然后，她伸出了她的手，他自然而然接住，心中汹涌澎湃，掩不住笑意。

“你是否愿意娶易钟玉小姐为妻，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照顾她，爱护她，始终忠于她，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钟玉望着唐凤梧，认真无比。

唐凤梧目光明亮地回望：“易钟玉小姐，你是认真的吗？”这么简单，这么轻易，连一个证婚人都没有。

“你需要先回答我才对。”钟玉笑了，“好吧，我以前确实想，易钟玉的婚礼要万众瞩目、轰动上海，但现在这些统统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钟玉正色，长吁一口气：“唐凤梧，你愿意吗？”

唐凤梧动容：“易钟玉，我愿意。”深吸一口气，“那你愿意嫁给我，成为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吗？”

钟玉好像很认真地想着，忽然调皮眨眨眼：“你回答得太慢了，我再考虑一下！”

她想跑，却被他一把抱住，转入他的怀里。

“我已经听到了你的心声，可以跳过这一步。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唐凤梧俯下头。

“不可以跳过！”钟玉点住他的唇，望入他的眼中，无比诚挚地说，“我在神面前起誓，愿意嫁给唐凤梧先生，从今以后，不论境遇好坏，疾病健康，相亲相爱、至死不渝。”

唐凤梧深深触动。

钟玉勾下他的脖子，吻他一下。唐凤梧紧紧抱住她，激动不已：“钟玉，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民国三十年二月八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随后，美国宣战，国民政府紧跟，正式向日、德、意宣战。与此同时，日军占领上海公共租界。

然而，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

这天，黄莹如将喜帖的样本给钟杰过目，钟杰却推了回来，表示婚事需要考虑。

黄莹如不悦：“婚事都谈妥了，怎么事到临头你反而不乐意了？”

钟杰猛地站起来：“您知不知道她成了汪伪政府的妇女委员？”

黄莹如吃惊，只觉不可能，因为清芬不是那样的人，刘会长也不是。

“不光是她，还有她那位曾经支援过东北抗日的父亲，现在成了伪中央储备银行驻沪推销主任，到处推行中储券，谁敢拒绝，就要挨枪子！”钟杰神情十分愤然。

黄莹如却冷静下来：“钟杰，你刘叔叔是知名爱国人士，难免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他们放出烟雾弹拉人下水，也不是

第一回了，你要慎重考虑。”

钟杰深呼吸，镇定下来：“您说得对，我会同她好好谈一谈。”

这时，钟秀怒气冲冲跑进客厅，对黄莹如道：“妈妈，您那时亲口答应不再同汪剑池来往，可是今天，我在大街上亲眼看见你们在一起！你就真的这样怕寂寞，非要另嫁他人不可？难道你的儿女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陌生的男人？”

父亲过世，陆培离开，钟秀无法再接受母亲改嫁，但她不能说自己害怕。

黄莹如一股冲动，扬手要打女儿耳光，却到底没舍得落下，转身上楼去了。她，只是遇到了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用她欠他人情，只是单纯地对她好。他将她许久不弹的旧琵琶修好了还她，还时不时写信诉说衷肠，渐渐地她从心里接受了他那份平等的感情。

钟杰正色：“钟秀，对你来说，那人是陌生人，但他对母亲的意义不同。当年姓傅的遇刺，汪剑池被巡捕逮捕，唯一目击刺客真容的傅太太，为什么在法庭上矢口否认，声称不认识汪剑池？”

钟秀默默听着。

“母亲送给傅太太一千美金，法庭才判汪剑池无罪释放。”钟杰一直关注，且不反对，“钟秀，母亲完全可以追求她自己的幸福，为什么留到今天？因为你，因为我，因为这个家！你没有权力质问她，她也无需征得你的同意！”

“哥，爸爸不在了，难道你希望妈妈离开我们吗？”钟秀还是无法同意，“我没办法接受！”

“如果母亲真爱那个人，我们就该放她走，那才是子女对她真正的爱，否则，你只是爱你自己。”钟杰往外走，“我现在要出门，在我回来之前，希望你已经向母亲道歉了。”

钟秀看着钟杰走出去，神情不服。

钟杰也没回头看，他手头的事情还有很多。先要去一趟贫儿院。如今安全区已经不存在了，饶神父离开，难民分批返乡，孤儿由贫儿院接收，钟玉和唐凤梧管理经营着，虽然艰难，但还能支撑。然后，要赶紧找清芬认真谈一次。她现在对他避而不见，听说她常在新世界出现，他虽然不喜欢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为了找到人，也不得不去一趟。

那时的钟杰，万万没想到，新世界将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