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元茵再问多些，玉琅就表示不懂了，她只是道听途说的，等得了空，她再去问清楚些。

当天下午，不用玉琅特意来说，元茵在屋里躺着，也能听到嬷嬷们在庭院忙活时，忐忑不安地讨论起这事，说哪哪又有人患了病，哪哪死了多少人。

外头的百姓深感自危，认为此次瘟疫凶险非常，是有邪祟在作乱，还有人在窃窃议论，说这实乃天谴，老天在预示万民，大魏“和气”已尽，新帝并非良君。

新帝为安抚民心，下诏罪已，大赦天下，并亲自参加祭祀大典，敬拜天地，祈禳天灾。

民间为了驱鬼逐疫，也自发请来巫师，让其执掌傩戏，扮神送瘟，以求上天保佑。

除此之外，街头巷尾常有一些自称“王大仙”，“陈大仙”的“活神仙”在高价贩卖符水，百姓们为了活命，有的甚至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抢破头争买那神水。

可惜这些法子全都没有什么用，疟疾愈演愈烈，死的人也愈来愈多。

元茵听了很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当晚便在屋外拦下了卫羡。

卫羡近日忙得都见不着人影，元茵倚在门边守了一晚上，才看到他从廊上疾步而来。

“外头风大，你怎么在这站着，快回屋去。”卫羡走到她跟前，冷声道。

元茵吸了吸鼻子，直截了当道:“这次时疫，源头是哪？”

“你问这个做什么？”

“得知道源头，才好遏制。”

卫羡看了她一眼，见她面无血色，两颊消瘦，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便想叫她别插手这事，安心静养就好，可对上她清亮有力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到书房说。”他淡淡道。

元茵忍住喉咙里的咳意，嗯了声，站直身子，径自往前走。

卫羡站在她身后，垂下眼帘，静静凝视着她的背影。

从正屋到书房的这条路，他们先前一起走过很多次，彼时，元茵跟雀似的，叽叽喳喳，总有很多话同他说。

可今日，他们却沉默无声，形同陌路。

她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虽仅有一步之遥，但他知道，这是他一辈子都逾越不了的，浸了血的鸿沟。

书房内，两人相对而坐。

卫羡倒了杯茶，推到她手边。

元茵端起，轻抿了口，觉得这茶的味道有些古怪，又连喝了几口，才尝出原来里头是放了化橘红。化橘红味苦，微香，有化痰止咳的功效。

她从茶杯中抬起眼，望向卫羡。

卫羡低着头，正在翻找各地送来的，关于此次大疫的汇报文书。

他似乎察觉到了元茵的注视，指尖顿了顿，颔首。

元茵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你先看看。”卫羡把那些文书递给了她。

元茵接过，仔细浏览了遍，边看边低低咕哝道：“这些最先发病的人，多是水部的郎中，员外郎，还有一些商户，且都是从关隆出来的……”

她停顿了一下，询问卫羡，“关隆那地近来莫不是遭了水患？”

“是。”卫羡回她，“前段时间暴雨连连，江河湖泊水位上涨了不少，关隆地势低平，水患严重，城池被淹了一大半，水部便派人前去治水修坝，没成想回来后，竟都患上了恶疾。”

元茵拧紧眉头，“洪水过后，鼠患猖獗，河水脏乱，那些尸体粪便容易滋生大量蝇虫……被污水浸过的米面等食物都不能再吃了，还有井中的水也不能喝，须得先净化沉淀，再烧煮开……不然容易感染啊。”

卫羡沉声道：“派去监督的郎中确有疏忽，没有向百姓道明这些。”

元茵揉了揉脸，“该问责的问责，现今最重要的是先治病，那些趁机牟利的骗子，应当一并把他们抓起来，以儆效尤。”

卫羡目光一凛。

这几日，各种棘手的大事都压在他身上，他一件件理过去，已经耗费不少时力了，以致于下边的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去问。

元茵继续道：“那些卖药的商铺，你也找人查一查，看有没有哪家借机抬高药价，还有那些……”

她在外流亡的那段日子里，时常会遇上饥荒瘟疫等灾难，她深知，作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流民百姓，想要在那种困境中活下来有多艰难。

无米无粮，药更是吃不起，好多人只能活活等死。

所谓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元茵把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可以暗中牟利的勾当，全数说了出来。

卫羡一语不发地听着，末了，朝外喊了声，“张舟。”

“在。”张舟不知在哪待着，一唤他，就立马现身了。

“听见公主方才说了么？”

“听见了。”

“现在就找人去查，今晚就把那些挑事的，发国难财的，全都抓出来发告示众。”

“是。”

“你再去调一队人过来，随时听候差遣。”卫羡语调严肃。

“是。”张舟领了命，快步离去。

元茵的视线随着他，往外瞧了一眼。

廊上灯影幢幢，诡谲多变。

她蓦地一阵恍惚，视野黑了一片，不过片刻后，又恢复如常了。

最近怎么会经常这样？

“公主。”卫羡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元茵回过神，正身看他，接着商量疫事，“关隆可封城了？”

“封了，昨日就已经派医官过去了，不管是平陵城，还是其他地方，那些患病的人也都统一安排到一处去了。”

元茵稍稍松了口气，卫羡的处理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

她不禁凝神看他，他这支离破碎的身子，到底还能撑多久？

他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气力，又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倒下。

她轻轻扯了下嘴角，自己好像同他半斤八两，一个府里，住了两个病秧子，锅里煮的最多的就是汤药，说出来都挺好笑的。

卫羡捕捉到了她转瞬即逝的笑意，但没问她笑什么，他不想因为自己，打扰到她片刻的好心情。

少顷，元茵敛了思绪，偏过脸，不动声色道：“那些患病的人，都有哪些症状？”

卫羡拿起报告，同她念道：“每个患者的症状都不尽相同，有的人很快就会发病，有的则是过了十来天才发觉不对劲，他们大抵都会头脑发热，呕吐不止，胸闷气短，身体痉挛，还有的会咳血，腹泻，长脓包，也有个别人，眼睛发炎充血，甚至会短暂失明……”

元茵闻言，一张脸僵硬着没表情，她张了张嘴，声音微不可闻得颤抖了起来。

“短暂失明么？”

什么头脑发热，呕吐不止，胸闷气短，她只当是一般风寒，还有伤口带来的后遗症，可短暂失明……

“哗啦”一声，元茵蹬开椅子，倏地站了起来。

卫羡看她一脸慌乱，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身，绕过书案，朝她走来。

元茵捂住口鼻，急急后退了几步，闷声闷气道：“别过来！”

穿堂风拂过裙边，冷意从脚底直袭而上。

元茵浑身冰凉，一颗心怦怦怦跳得厉害。

卫羡在她面前停下，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轻，“你别怕。”

元茵又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紧紧握住藏在衣袖里的掌心，平静道：“我怕什么？你离我远点，你让府里的人都离我远点。”

说罢，她毫不迟疑地转过身，飞也似的跑走了。

途中，她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单薄的身形狠狠晃了一晃。

月光倾泻而下，自她身后扯出一道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