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隐藏的心

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是什么时候呢？柑南很清楚地记得，是“黄”的某位妇人对自己说“你怎么好意思跟【黄】的孩子抢东西”的时候吧。明明是双胞胎，却因为颜色的不同而被区别对待了。

但那却并不是一次难以忘却的童年创伤，而是长达二十多年噩梦的开端。

在仁德书院里，优于文章好坏的判断标准是颜色是否高贵，竞赛的机会、得奖的机会，全都优先给了【原色】。所以，当柑南旁边看着其它本事不怎么样的【原色】学生沾沾自喜时，走过来说“明明这次比赛最优秀的是柑南的作品”薙草就被当做了朋友。

在医院里，优先于病情急缓的是颜色是否高贵，获得医疗的机会、负责医师的医术，全都优先给【原色】最好的资源。所以，当后来成为院长的叉梗来向柑南道歉说很抱歉在他十五岁时没能依据病情缓急给他优先急诊时，柑南便觉得这个人也不是不能处。

当然，上述两人或许都只是看中的柑南【橙】（未来）族长的身份而已，可又怎么样呢？其他人甚至连“客气话”都不屑于说出口。

而在惠比寿楼，想要让工作顺利进行下去，柑南又不得不利用起色层制度的便利。

讨厌这样的自己，更讨厌的应该是自己竟然没有办法为此做些什么。也就是在那一时期，柑南注意到了海浬，当接近海浬没有被拒绝时，他多少获得了一丝安慰。

色层制度是这座岛上的万恶之源，认清了现实后，柑南一面用圆滑的方式应对着所有人，一面尝试漂流来的书籍中找到解决的办法。

一开始是在【橙】一族的宅邸的书架旁，然后是在仁德书院的图书馆，最后是在惠比寿楼自己的藏书室；在春日落英缤纷的早晨，在夏天蟋蟀轻鸣的夜晚，在秋日微萧瑟微凉的黄昏，在冬天柴火噼啪的炉边，在那些无人陪伴的、孤单的日日夜夜中，他一直徘徊在不同的巨大书架边，一本又一本地翻阅书籍，希望能够从中找到答案。有时在书本的占有上甚至还要经常跟道摩明争暗抢，不过发现道摩后面都会给自己一本复本后，倒也就无所谓了。只是印了油墨的纸张而已，是不是原本不重要，内容才值得关注。

天供岛外面的世界，丰富多彩到让柑南无限向往。越多的阅读，在某段时间带来的是越多的兴奋。不停地总结，不断地整合，当柑南以为他终于抓住了黑暗中的一点光明时，才发现那片虚伪的光芒一触即灭。

最终的答案残酷无比：如果不出海的话，这座岛将永远没有改变。

对无法出海的天供岛来说，这是个没用的、只会让人感到绝望的结论。无法出海的天供岛，只是靠捡着漂流品而发展起来的天供岛，没有更多的漂流品将无法前进，那就永远只能是没有意义的，缺少创造的仿制品罢了。在一潭死水之上，无论像朱砂这样的人投入再多的石子，水也无法真正流动，无法奔入大海。

无法出海也没有更多有用的漂流品的这座岛，没有未来。

所以柑南对谁都没有说起过，只是默默地把这个结论藏在心里。而每每遇到不公时，他又想到无法出海，绝望便又如落羽一般轻轻覆在心底。回过神来时，已不堪负重。

柑南仿佛坠入了深海一般，即便还将手伸向不知是否存在希望的某处，也无可奈何地继续下沉，身周变得原来越冰冷，越来越黑暗。

（有谁……能来……）

不用什么拯救，哪怕只是稍微理解自己一点的某人也可以。

而这个某人，柑南偶尔幻想会是那位对任何颜色都一视同仁，温柔相待的白之女神——奥林匹亚。

第一次见到白夜时，柑南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而又纯真的女性，仿佛是从童话中走出来的公主，她有些懵懂，却又勇敢善良。白夜有一双明亮的淡金色双眸，她那一直看着某个人，绝不看旁边一眼，并还能坚定往前的模样在柑南看来十分美好。美好到了让他忍不住退缩，美好到了他痛恨自己早就失去了触碰她的资格。

爱、恨、妒忌、理性、愤怒、绝望、悲伤，无数的感情如理不清的丝线一样交织在心中，当天照大神回到天上时，柑南被无尽的丝线拉扯、划伤，在阴暗的深海中越陷越深。

你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才决定放弃呢？

当孟戈这么问时，柑南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在想被了解又不想被了解的矛盾心情里，柑南一次次选择退却。可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女似乎从来都不在意柑南设下的一切障碍，反而越挫越勇，一路披荆斩棘，带着不认输的模样来到柑南面前。

孟戈找到了这座岛的症结，将柑南从来没有说出来的事实直接拿出来和朱砂讨论，而现在又跳出来告诉柑南“出海”成为了“可能”，步步紧逼到了柑南逃无可逃的份儿上。

“加入我们吧！说实话，现在想要造出适合出海的大船，研发成熟的航海技术，没有【橙】的财力，谁来都只能是废物！”

所以，当孟戈说着“出海”可以实现并请柑南加入时，柑南第一次彻底慌了神。他知道，

和白夜不同，孟戈那双眼眸里的光芒落向的不是周围任何一个人，而是自己。

看着柑南，孟戈得出了和他相同的结论。

只是这样，心中的积压已久的痛苦便轻易地从某一角开始崩塌。

（原来……自己想要的就那么简单吗？）

只是想要有什么人这种无力的痛苦吗？现在不止孟戈，朱砂、玄叶自不必说，大概以后连【青】的璃空也会知道。那么，一直无法触及的【白】，她应该多少也能……

柑南怔在原处，感到不可思议。只有一点可以确定，现在自己的眼中一定都是孟戈的影子——原来闪闪发亮的黑色眼眸竟然可以像星空一样漂亮。

（如果你真是海潮送给我的礼物，那就请带来希望吧。）

当孟戈说道可以出海时，柑南奇迹般地想起了这一句早就没有放在心上的愿望。不，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放在心上只会更加痛苦所以就丢弃了。

恐怕今后不能在怀疑这位异世奇人的记忆力了，柑南想，因为孟戈现在确确实实给那个被无数情感丝线缠绕的世界带来了可以触碰的希望。

为了看到柑南眼中的世界，她也纵身跳入深海，并将一直下沉的柑南拉住了。

啊……天照大神啊……

自己想要，触碰这个人，就算再下一秒融化了也好，消失了也好，毁灭了也好，现在就想要……触碰眼前这个比阳光更加耀眼的人。

柑南的脸微微往前一凑，亲上了少女的唇，轻轻吮吸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只留下了一起身声清亮的“啾”。

“诶、诶？”似乎一下子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孟戈直起身，红扑扑的脸上虽然还在抿嘴尽量维持住“自信的笑容”，但不管怎么看都已经完全慌乱了，“诶？刚才，好像……”

“嗯，你提了一个好提议哦。”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后，柑南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不好意思。

“啊？那个……”

“我觉得是一个好提议哦。”

“那那那那……那就是说。”

“嗯，”柑南单手杵着脸，看到孟戈第一次慌成这个样子，他觉得有趣极了，“之后就让‘理’给我详细的书面文件吧，我会好好阅读然后回复的，如果可以实现的话。”

“好！说定了！”孟戈惊喜地喊道。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明明出海只是一个构想，甚至连实施的方法和结果都还不明晰，但柑南内心却出现了从来未有过的轻松感。

（沙波——）（我没有下过诅咒啊……）

可随即，他的脑海却闪过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无可原谅的事。揭发刈稻，让白夜陷入“魔女狩猎”……

（很遗憾，因为剥，您已经丧失了……）

同时，那位医生久违的声音也再次出现了。

“那么柑南，我想……”

不，不要说出来。预感到了孟戈要说出来的话，柑南先出声了。

“不过……我并不想娶你哦，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毕竟，你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应该找到比我这种人更……）

“你应该找到一个比我更可靠、更勇敢、更光明磊落，至少是没有害过自己亲哥哥的人。”

“可是我觉得你就很可靠很勇敢，其它的事情我也有办法……”

（可我连一个完整的男人都不是了，你以后会很寂寞的。）

“非要我把话说这么明白才行吗，异世奇人大人。”

（我不应该拥有你。）

“我对你彻底没有兴趣，你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还是对奥林匹亚比较感兴趣。”

（正因为你像太阳一样美丽，）

“那我也可以加入【白】……”

“不需要！我不喜欢一个人的话，对方做什么都没用！”

（所以，我只要能拥有刚才的那个吻就足够了。）

“请回吧。”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