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还记得当时父亲把檀凤送给我的时候，他才十岁，只比我大两岁。

白皙的脖子边套着畜牲用的很粗很重的铁项圈，细细的脚踝上也拴着铁链子，看上去有点可怜。一夕之间他从万人膜拜的小少主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可他一点眼泪也没有。

他的眼睛明光烁亮，让我想起了母亲最喜欢的紫丁香，那是一样的颜色。他下颔的侧颈处有一枚小小的桃瓣胎记，缀在皓白的皮肤上，似桃花落白雪，动目心惊。父亲说把他送给我，要我当狗养。我不明白这么好看一个人，父亲是怎么舍得将他打的浑身是伤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不论父亲怎么欺负他，辱骂他，他的眼里永远漾着浓的抹不开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叫人看的脚底生寒。

我那时没有玩伴，就找他说话和他玩，他一开始不理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愿意搭理我，他说话有时候很有趣，有时候又让我很生气，我们却相处的很好，在我母亲死后，这样的关系更是亲近。

多年以后，他倾覆天下，将我狠狠踩在脚底。嘴角噙着残忍笑意要我做他的仆人。

汝城刚入仲冬，初雪已翩然而至。

漫天碎玉乱琼簌簌而下，宇宙苍穹遍地银白，一片苍苍茫茫。

远处淇水轻波荡漾，卷携零落霜雪。山岭梨花裹翠色，清风过，欲留香。

庭院里，几朵将绽的梅花缀点枝上，不卑不亢的在铺天盖地的皑白里吐露一抹芳菲。细风从微敞的窗棂处飘来，惹的我鼻间微痒。

我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氅衣。

门上有人轻扣两下，应声而进。

川柏携着一身寒气而入，发间浓眉还挂着尚未消融的霏细雪粒，一身皂色却是澄净，想来是刚卸下披风就过来了。或许是天太冷了，他的脸颊、唇畔都没什么血色，令这张冷峻的面容此刻入眼只觉苍白。

一个多月前我曾派他去外面处理事情。

他站在珠帘隔断的外间，很简短的汇报了几句情况。

我撩开帘子站到他面前，才发现他比走之前瘦了。下颔的线条刀削似的，比之前更加锋利。皂色长袍把他衬得愈加清瘦，颈上那一圈黑色绳子吊着的黑金兰花纹饰也似乎坠的更深了。

原本这类纠纷事件都是檀凤，也就是玄字号护法出面解决，他惯与人周旋，会使手段，处理纷杂事物都是游刃有余。但他居功自傲，总仗着对我上位之初有辅佐之恩任意妄为，三天两头不在教里是常事，多则个把月有余，这次更过分，已经三个月没回来教里。

天字号护法川柏做事稳当，条理清晰，公正明觉，不会像檀凤使些歪手段，所以对付起复杂人事来效率反而没那么快，但檀凤没在只能是他出面。

而地字号护法布光虽然聪明机智，但性格过于直率，说话有时不经大脑，常常是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至于黄字号商陆，上次派他去问剑山庄借宝物苍陨石打算用来磨我的须情剑的，结果去了快一个月也没有半点回音。我写信去催，他只说有事耽误，我知道他性子软惯磨蹭，也懒得管他了。

我见川柏神色疲惫，便道：“你这段时间太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他默声退下。

一来一去，屋里热气散了一半，便是灼灼烧着的红泥火炉也不觉得温暖了。

一道亮色人影飘进来，手里拎着一壶用素色绢布盖着的茶壶。

是明珠进来了。

我不喜欢喝酒，却喜欢饮茶，每天的这个时候都要酌上一盏香茗，听着陶瓷茶盖碰在杯壁上的叮铃声，看着雾气袅袅，仿若腾云。

皇图霸业，白骨如山，浩荡江湖，人人皆自醉。

明珠把茶放在案上，替我斟好茶，坐在一旁，突然有些怨艾的叹了口气。

我放下茶杯，侧首问道：“怎么了？”

“教主，你已经很久没有亲近奴家了。”她幽怨的看了我一眼。

明珠是我第一个女人。

两个月前的晚上我心情烦躁喝了不少酒，原本正在塌上休憩，却不知怎么有人进来了，不停在我面前晃悠，又不时送水盖被，我从心烦意乱被她弄的心猿意马。再加上她有一双很会勾人的眼睛，和我心里时常想念的那人有几分相似，我拉着她手她也不躲，之后的事便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只是醒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出于愧疚把她收做了侍妾，但再也没碰过她。

她今天应该是用心打扮了。云香鬂影，唇若含珠，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尤其是那双最会打动人的眼睛…迷迷糊糊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我伸手摩挲她精巧的脸颊，心念一动，蓦然站起身，弯腰一勾，将她抱起。

她娇羞的伏在我怀里，眉眼含笑。女人如水似烟，都是轻飘的仿佛雨后娇花，很容易让人感到怜惜。

我心里清楚她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但我却还是忍不住问她：“明珠，你喜欢我吗？”

明珠一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一手勾着我的脖子，丝毫没有犹豫的回答：“明珠最喜欢教主。”

我轻笑：“是喜欢教主，还是喜欢顾鸣玉？”

明珠没想到我突然怎么问，不解道：“教主的问题好奇怪，顾鸣玉是教主，教主也是顾鸣玉呀。”

我垂眸看她一眼：“但教主是身份，顾鸣玉是我这个人，明白么。”

她愣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回答才能取悦我。不过片刻的功夫，我已经没了兴致。

她却仍不知，继续自作聪明道：“明明是一个人，教主却要分开来说，这让奴家怎么回答，那都喜欢不就行了。”

她以为是一碗水端平了，可我心里已经是打翻了，我心里不悦，面上却道：“真是个贪心的主。好了，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先下去吧。”

明珠自然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她虽不乐意，但也只好退下。

诺大的议事厅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知为什么，明明有热茶在手，却觉得更加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