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聂凌风也对霁夜教易主的事有所耳闻，如果我没来，他也正打算办完这桩白事就去。

听完我的简单叙述，聂凌风有些不可思议道：“真想不到檀凤这孩子会这么不留情面，我以为你们一同长大还是有感情的，小时候你们还…”

我的父亲顾荣峥特别讨厌檀凤，可舅舅聂凌风却喜欢他，他不多的几次拜访都会带给檀凤一些礼物，同他说话。

我打断聂凌风的话道：“舅舅，往事不提也罢。他想谋反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决定的了，否则也不会这么顺遂。”

“你打算怎么做，如果你想夺回来舅舅一定会支持你。”

我放在案下的手微微握紧，又松开，良久，我长吸了一口气道：“之前是有这么想过，但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是我们顾家欠他的，现在就当是偿还他了。”

聂凌风道：“阿淮你…唉，罢了，你一直就是这样性子，凡事不争惯忍让。其实你又何错之有呢。”

我听到‘阿淮’两个字有些恍神，我几乎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名。

记忆忽而转到那年春末。

我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苦练内功心法。那个心法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还太过高深，书上的复杂图画又看的我云里雾里，弄得我十分毛燥，心情很不爽。

母亲端着一盘刚做好的紫藤糕，唤道：“阿淮阿淮，过来尝尝。”

我乜斜一眼。那盘子里摆着十来个形状各异的紫色小动物样的糕点，还冒着腾腾热气，清香馥郁，勾人馋虫。

因为练武的事我心烦意乱的，也就没心情碰那盘糕点，撅着嘴道：“我不想吃。”

母亲捏了捏我的脸，笑道：“都十一岁了，还这么喜欢使性子。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还不了解你？”她说罢塞给我一个小兔子型的紫藤糕。

我看着手里的小兔子糕咽了咽口水。这时有个侍女走过来对母亲道：“夫人，教主找您有事。”

母亲匆匆吩咐我几句便离开了。

“叮铛叮铛”，身后传来铁链子拖在地上的摩擦声。

我转过身去，是檀凤。

他来到霁夜教已经有三年了，依然是那般瘦瘦小小的，好像不曾长大过。可那张小脸，还是明艳而精致，漂亮的不似凡人。

他见我转过身，对我笑了一下。

我好像一下子就没那么气闷了，拿起手里的糕点朝他扬了扬：“你要不要吃？”

他定睛看了一眼，问道：“是紫藤糕吗？做的真好看。”他的眼睛弯了一弯：“我娘也做过，不过她的厨艺很差，总是弄一些黑乎乎的东西给我吃，还不准说不好吃。”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提起父母的事，愣了一下，问道：“你娘她很强势吗？”

檀凤道：“除了强势，她的脾气也泼辣。而且对我很凶，对父亲也是。我父亲的性格很温柔，和她一点也不一样。”

我听着很是稀奇。我的母亲性格温顺，对父亲言听计从，对我也都是柔声细语的，我以为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的。我疑道：“你娘是不是不喜欢你父亲啊？”说完就觉得自己这话像挑拨人家似的，太没脑子了。可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了，我有些坐立难安。

檀凤却没有多想，只是道：“正好相反，他们感情一直都很好，我没听过他们吵过一次架。”

“那你娘一定很美。”我笃定道。

檀凤道：“是的，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可是她一点也不会武功，在外面都是父亲保护她。”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很轻有些发颤：“那次也是…父亲为了保护她被长剑…贯穿了身体…流了很多的血……”

我不由的一颤，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他浅紫色的眸中泛着宝石一样的水光，好像下一瞬就要冲出眼眶滴下来，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哭。

檀凤道：“我从没看见我母亲哭，最后也是…父亲死后，她用同样的长剑结束了自己…我看到她趴在父亲的肩头在笑，笑的很美很美，美到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的惊呆了。只有我哭了。”

青月门的惨灭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存在于别人只言片语中的模模糊糊的印象，因为我不曾到场不曾经历。可此时此刻听到檀凤说的那些话，就好像我自己也经历了同样一场撕心裂肺的痛苦。一瞬间，我竟有些恨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是他，此时的檀凤应该和我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也有父亲和母亲，他不是天生就该当一个低贱的囚犯被遭人欺辱。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许我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伤害他。我看着他，心里感到很难过，就像有重石堵着一样。突然感觉到脸上有热热的液体流过，伸手一摸，我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檀凤轻轻一笑，道：“你好傻，这么容易就为了别人的事情哭。”

我连忙用袖子擦擦眼睛，不去看他，嘴里否认道：“我哪儿有哭，我只是眼里进沙子了。”我望着那盘已经有些凉了紫藤糕，道：“你尝一个吧，应该很好吃的。”

檀凤伸出细细的手指拿起一块糕。在春日的阳光里，他的手指白的几近透明，映透出薄薄血管的颜色。

所谓美人，以玉为骨，以月为神，以冰雪为肌，以琼花秋水为精神。望不可及，在水一方。

我咬了咬嘴唇，道：“明天，最多明天。”

檀凤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我会求我的父亲不要给你戴这些项圈铁链了，我希望你能过的轻松点，开心点。”

后来我一连躺在床上多日都不能起来，因为父亲狠狠抽了我一顿，骂我是个只会心软的没用东西。可他虽然这样说，还是让人把檀凤的束缚都取了下来。

那天檀凤过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来了。我早已听惯了那铁链子的叮铛声，潜意识里已经把它和檀凤融为了一体。

他在我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我以为是哪个侍女便道：“你下去吧，我不用服侍。”

“谢谢你，阿淮。”

我听到声音连忙转过头，才看到是檀凤。他已经和我想象中的样子不一样了，没有了项圈和铁链子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虽然还是很瘦，但我才发现他的个子其实很高。

我想爬起来，但身上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嘶”了一声，只好又乖乖的躺回去。起落间我突然察觉一个事情，他刚才叫我什么？他可是从没叫过我名字或者其他的。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我傻乎乎的问了他一边。

檀凤柔柔的看着我道：“阿淮，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阿淮是我娘才这么叫我，其他人都是少主少主的，檀凤并不知道我的名字，听到他这么叫我，除了惊喜更像是一汩细细的温泉淌过心间，温暖了我整个身体。

“当然可以，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小名吗？”我说完又想到他的小名一定是父母的专属，再次提起的时候一定会又想起那段伤心往事，连忙打着哈哈道：“对不起，我随口一说的，你不用告诉我。”

檀凤眨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看了我半晌，突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直达心底的笑意。他道：“阿淮，你怎么这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