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潜渊

因果□□的碎片在地上砸出一道朦胧的白光。

溪客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惊讶，这是什么狗屎运！她握着无生往白光冒出的地方戳了戳，明显感受到一股推拒之力。

是法阵。

她静默片刻，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气运，就是要比旁人强。当然，也有可能是霉运……

她把无生重新戳回原处，慢慢感知推拒之力的构成，无奈地发现这法阵比她见过的要复杂得多。

关系到残魂，一力降十会的路子显然是不能走的。万一用力过猛，将两魂七魄或者三魂六魄给斩成了碎片，可就不好说了。

她想了想，对着另一边喊道：“晏海道友，劳烦过来一下。”

晏海看了看这边，手中的名符一闪一闪，他简单地回了几个字，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这才走过来。

看了看她所指的地方，会意地用须臾剑替代无生的位置，感受了半晌，又绕着附近走了一圈，对法阵有所了解后，他才盘腿坐了下来，默默在识海演练起来。

法阵的推导和破解是极费神的事情，溪客看了看空中的黑雾，向上拍了一掌：“我只能撑半个时辰。”

晏海抬头看了看头顶，只见一掌之后浓稠的黑色虽然散开了不少，但很快又有合拢之势。他点了点头，埋首推演之中。

北山上神闻声而来，见她一副监工的模样，盯着晏海的后脑勺，没由来就一阵气闷：“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我不会。”溪客摊摊手，手中的无生有一下没一下戳在法阵上，激起白光阵阵。她极自然地抓壮丁道：“你来得正好，看到那黑雾了么？每半刻钟打散一次，别让他们彻底聚在一起。”

“你想干嘛？”北山上神脱口而出，五万年前被捉弄的记忆突然就涌上心头。

那时候的他，见她躺在忘川河畔，几个冥侍悠悠地打着扇，时不时还往她嘴里喂一粒灵果。正想讽她一句奢靡，哪料她竟指着插在忘川河畔的鱼竿，怪他惊走了自己的猎物。

他不由得一阵气恼，一把将鱼竿拔了起来。

谁想，这一拔捅了马蜂窝，忘川河中的怨灵顺着鱼线，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时就懵了，习惯性地一掌拍过去。哪料，那些怨灵不仅没被拍走，反而顺着他挥出的法力，紧紧地黏了过来。

溪客见他这神情，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着实是冤枉，忘川河的怨灵实在太多了，若不想出清理的办法，总有一天会冲溃禁锢的法阵，涌入各大冥城。

而她的办法，便是先了解怨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用的鱼竿和鱼线都是特制的不说，甚至还篆刻了视若无睹的铭纹，目的就是悄悄从万千怨灵中钓那么一条出来。

等研究透了，再对症下药。

可是因他那一拔，差点没在忘川河掀起巨浪。

怨灵和怨灵之间，彼此仇视，不是你今天咬我一口，就是明天我还你一嘴。但忘川河的怨灵和别的地方又不一样，他们在互相吞噬的同时，又格外的团结。一旦有外力介入，便会瞬间拧成一股绳，与这外力的施展方撕扯起来。

没有防备的神仙，很容易就会被这股撕扯之力给拉下忘川河。待到那时，很可能成为怨灵的盘中餐。

要不是当年的她当机立断，将鱼竿从他手中夺走，直接扔进忘川河，并一剑斩断他与那一掌的因果，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情境。

但这些，委实不好与他明说，溪客就干脆当作看不懂，指着空中的黑雾道：“天地浊气会浸蚀法力，越浓稠浸蚀得越厉害。在晏海道友想出破阵之法前，不能让天地浊气凝结成水气降落。”

重新与黑色细粒结合的天地浊气，绝不是简单的重复‘释放-吸收-释放’的过程，而是会彻底凝成一块。

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如果整座仙圃园变成一整块天地浊气结晶，影响力定会成千成万倍的增加。到那时，绝非在场这十几个仙人能扛得住的。

北山上神脸色有点青，看了看晏海和重霄，到底没有拒绝这个安排。

溪客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法阵，激起的白光却越来越朦胧。

少年们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后，又重新聚了过来。

直到又过了好一阵，白光几乎不可见的时候，晏海终于睁开眼睛。

他双手掐诀，蓝色法力依次落入仙圃园内。

浓稠的黑雾被一点点挤开，但蓝色法力却好似落进大海的小船，尚未行出多远，就被黑雾大海覆灭。

“殿下，不行，太少了。”北山上神喊道。

溪客看了看蓝色法力覆没处，在北山上神那一掌的基础上再加一道力，一起向着黑雾拍去。

晏海见机一动，蓝色法力倒灌而去，如冷水入油锅，激得黑雾一阵沸腾。

浸蚀与反浸蚀，炸裂声连绵不绝，比人间界过年的炮竹还要热闹。

少年们面面相觑之后，欢喜地叫道：“挤开了，挤开了。”

顷刻之后，是一声偃旗息鼓，“又落下去了。”

如此往复，至少两个时辰。

晏海的额上浸出一层薄汗，蓝色法力终于勾连起来，一个新的法阵取而代之，原本的法阵土崩瓦解。

黑雾被彻底挤压开来，漂浮在离地两米来高的空中。

眼前，如水波漾动。

一座荒野天堑横亘在众人眼前，薄薄的雾气笼罩在荒野天堑之上，更远处模糊一片。

陈年的腐味冲来，少年们捂着鼻子，纷纷囔囔道：“又是雾！”

“无妨。”溪客带头朝着雾深处走去。

晏海走在她的左侧，其他人相视一眼，不假思索地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影影绰绰的迷雾中，一个废石堆拦在众人的前路上。

石堆看起来杂乱无章，却好像一把饱饮鲜血的凶戾神剑，锋锐的剑意如同惊涛向着众人扑来。

绯衣少年不寒而栗，手臂阵阵发凉。他低头看去，只见袖子上尽是崭新整齐的划痕。

“啊！”

随着他后退的几步，外衫成了一片片碎布，从他的身上滑落，在他前后两处落脚的地方之间，留下一条不规则的绯色线条。

少年们面面相觑，重霄心有余悸地喊了他一声“申斐”，招呼其他少年将他围在中间。

眼见第二件衣衫又要不保，一件崭新的蓝色外衫罩在申斐身上，堪堪在他最后一件亵衣也变成破布之前，将他从头到脚遮了个彻底。

晏海冷声道：“都退后！”

少年们闻声，齐刷刷地向后退出几丈远。

溪客看了这边一眼，吩咐白简和常重也退到少年们所在的地方，这才重新向废石堆走去。

纵横凌乱的废石无序地陈列在迷雾中，古朴荒凉的气息震得她心神动荡。剑气落在她的身上，一半被身体自动抵消，一半被无生直接吸收。

岁月洗练的味道越发清晰，这些废石绝非简单的石头。她眸色微沉，从地上捡了一块到手心。

突然，眼中光线一沉，天空变得晦暗不明，刀剑杀伐之声纷至沓来。

无数条上古巨龙飞在空中，铺天盖地的鳞片之下，深窟一样的血洞遍布鳞片之间。

血将鳞片染红，一片一片，竟比晚霞还要炽烈。

有气无力的哀吼，一声接着一声。

“滚！”

一道龙息朝着刀剑而去，溪客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再抬头，只见刀光剑影尽皆消融。

来犯者被击退。

然而，血色覆满荒野。

无数巨龙疲惫地从空中落下，纷纷化作人形，一名金黄发色的老者倚靠在一块硕大的石碑上，长叹一声：“走吧！都走，去青莲神国！”

“老祖！”众龙垂眸，硕大的龙眼中流露出不舍和恐惧。

“不必担心，青莲大神会开启空间隧道，让你们安全抵达她的神国。”祖龙颓然叹道，从怀中摸出一片青色的莲瓣。

几乎顷刻之间，一条漆黑的空间隧道直达祖龙身边。

青色莲瓣上有声音响起：“你放心，我活着一日，便会护他们一日。”

祖龙点头，目送众龙从空间隧道离开。

“我会参战的，为了轮回永序。”祖龙对着青色莲瓣道。

“好。”青色莲瓣如同火焰自燃，一点点消失。

祖龙望了望血色的荒野，一剑斩在石碑上，密密麻麻的裂痕纵横贯穿整块石碑，“潜渊”二字也跟着彻底裂开，变成了大小不规整的一座废石堆。

“竟是上古潜渊！”溪客幽幽一叹，将废石放回石堆。

如此地方，怪不得能瞒过幽冥司的因果追查。

只是这气息，磅礴霸道中，夹杂着些许不该存在的斑驳晦涩。

听到她的叹息，申斐踮起脚尖，在少年们身后露出半张圆脸：“上古潜渊是什么地方？”

溪客回头看了一眼，照本宣科道：“《六界起源密录》记载，潜渊是上古龙族的祖地，是祖龙的道场，也是他的证道之地。上古众神大战中，祖龙应劫陨落，潜渊随之破灭。龙族另觅族地，才有如今妖界的龙谷。”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当年潜渊破灭后遗留下来的碎片，经历百万年的时空流浪，机缘巧合被人以大法力禁锢，再次与六界天地勾连。”

这样的碎片太多了，有些演化成了秘境，有些漂泊在虚空之中，始终不为人所知。而潜渊，虽然在上古时期名气不算小，但龙族始终是妖界三大族之一，即便他们的祖地破碎，也鲜少有谁敢议论，以致渐渐被六界众仙遗忘。

然而，即便如此，少年们仍忍不住惊颤。

连上古祖龙都扛不过去的劫难，对少年们来说，陌生的同时，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骇然。

胆小的寄午，脚底一滑，嘭的一声坐在地上。

“等等，羽毛。”申斐裹紧外衫，手指从衣衫下伸出，指着被寄午这一滑磨蹭过的地方。

“寄午道友，快捡起来，看看是不是上古的神遗。”另一名少年催促道。

羽毛极艳丽，躺在寄午的掌心，仿佛火烧云一般热烈。

少年们情不自禁眼露羡慕，哪怕是制成毽子，也是极漂亮的。

溪客眸色一沉，正想说些什么，白简突然目露震惊，指着迷雾深处：“快看，有锁链！”

众人将目光从鸟羽上收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纷纷将仙力、神力附着在双眼之上。

果然，重重迷雾之中，荡漾着四根比手臂还要粗的锁链。

锁链通体黝黑，不见首尾，散发着浩荡之气。一端隐在虚空中，另一端牢牢扎入潜渊，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晏海神情异样道：“是定界锁。”

此界非六界，而是三千大世界的界。

但即便如此，也是大手笔。

要知道，六界万亿疆域，不过诞生三千亿世界。而这三千亿世界中，只有规则完整的三千大世界，才有可能蕴养出定界锁这等宝物，几率算得上是亿里挑一。

而能将这等宝物收入囊中的，无一不是修为深厚，又气运绵长之辈。

少年们已经说不出话来，这一天的见闻，几乎超出他们毕生所遭遇的。就连白简，也禁不住面露踟蹰：“我们还继续追查吗？”

以织炎上仙的地位，哪怕加上云华城主，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重宝。这背后之人的能量，由不得人不深思。

溪客眸色微沉，看着被迷雾笼罩的潜渊碎片。

像潜渊这种经历过上古神战的遗地，戾气遍地不说，当年的神躯凶兵经过百万年的演化，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鬼东西来。

虽然冥界的仙人不惧凶戾之气，但仙界的少年们……

她看了看没有一丝退意的晏海道：“大家累了一天，先休息吧！”

就算要闯，也最好等到破晓时分，那时天地正气更浓，足以最大程度抵消掉潜渊的凶戾之气。

常重如释重负，随众人原路返回。

出了仙圃园，他把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取下，袋口对着地面一抖，一座精致的竹屋便出现在旁边的空地上。

竹屋紫光流溢，灵气内敛，瞬息便融入众人眼前这方天地。

少年们一阵羡慕，这竹屋竟是一件极品仙器，炼制的材料是极为稀有的九天雷竹。

雷主天罚，驱邪正气，看这些九天雷竹的颜色气韵，至少生长了三万年以上，于驱邪避祟上的效用又是更上一层楼。

重霄好奇地看向冥界三人，都说冥界遍地是鬼仙。

而鬼仙，就算渡过天劫，重塑肉身仙体，超脱了“秽”的范畴，但被天雷追着斩的经历，必然是入骨追魂。

所以，鬼仙几乎没有不怕雷的。

那么，他这位嫂嫂，是不是也怕雷呢？

他一眼不错地看着溪客，生怕错过她脸上哪怕一个微小的表情。

然而，在白简和常重托举起珠帘后，溪客面色无波地进了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