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苍宿

判官司，在冥府的职权相当于人间的法院。专门司管尘世案情，管人生死；此外，还要修订阴间律法，惩恶扬善。判官们每日的工作，便是整理无数卷宗，委派给手下的黑白无常去调查寻访，查明真相，再做出判决。

而除了人间的案情之外，他们还有一大职责，就是监管鬼差的行为。

为了获取功德值，鬼差们或多或少会有各种灰色收入。无论是从新来的愣头青鬼那里揩油水，还是从人间的案情中收回扣，方法无数，数不胜数。一般来说，这种行径一般是民不举，官不究，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别给谁添堵。判官们乐得清闲：就算查出问题，违规收入也不算在自己头上，为什么要费神费力去查？

但这其中，也会有例外。

苍宿，判官司鼎鼎大名的第三号判官，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外。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年何月来到冥府工作，他在工作时间永远都穿着冥府不知道哪个年代分发的工作制服，永远挺拔如松，永远一丝不苟。

同期的判官，要不就往上升迁，要不就投胎去了，来来去去，流水的判官司，铁打的判官三号。

“难道是因为太清廉，没什么外快，所以才一直留下没有投胎吗？”总有鬼这样在他背后议论。

“有可能，判官判一个案子能有多少进账？别看他们一天天体体面面，人模狗样儿地坐在办公室里，舒舒服服地吹着冷气看卷宗，赚得还没有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下层鬼差多。”

“光两袖清风有什么用，投胎通道只会越来越挤，他那样的，估计再等一千年也攒不够投胎门票吧。”

众多声音中，不屑的声音总是占多数的。

因为只要倒霉被分派在苍宿手下的黑白无常，就受到极其严苛的审查。

分配给下层鬼差的案子，混乱又牵扯广泛的占大多数。鬼差们办事往往简单粗暴。

什么，不承认自己做过坏事？吓唬吓唬，保证哭爹喊娘地什么都认了。苍宿大笔一挥，“违反规则：威胁没有反抗能力的凡人生命安全，扣除百分之三十功德值。”

什么，罪大恶极的凡人对上怨气颇深的恶灵？隔岸观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苍宿大笔又一挥，“违反规则：纵容恶灵威胁没有反抗能力的凡人生命安全，扣除百分之三十功德值。”

什么，因为没有油水，所以草草下定论结案？随便挑选一个幸运儿认定为替罪羊？苍宿直接盖下红章：“违反规则：玩忽职守，草菅人命，直接开除鬼差编制，罚入修罗道轮回。”

在苍宿的铁腕之下，鬼差们人人自危，叫苦连天。

也有不开眼的鬼差，以为是分红不均的问题，巴巴儿地将礼物和功德值转账双手奉上，苍宿这次终于抬了抬眼皮：“带着东西出门左转，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这样事情多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

“他自己不想赚钱也就罢了，还拦着别人赚钱啊？”所有鬼差叫苦不迭，又毫无办法。久而久之，三号判官苍宿的名声在冥界也流传了开来：著名的清水衙门，是每天喝粥只能看到清水的那种清水。

冥界每年两次的工作调动机会，被分配在苍宿属下的众鬼差这时候纷纷踊跃提出神情，乐颠颠地转去其他判官那里。一开始，还有的鬼差抱着“做鬼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心态，临走了去假惺惺地表演一场难舍难分，“苍宿大人，您对我的照顾我一直铭记于心，如今我要转组去隔壁判官那里了，祝您前程似锦……”

而苍宿甚至连眼睛都不从如山的卷宗上分出来一秒。“我对你的照顾？是指你违反规则我扣了你百分之三十功德值的那件事吗？”

久而久之，他手下的鬼差就越来越少。只有新晋为高级黑白无常的新人才会被随机分配到他手下，而等到下一次工作调动，又跑得一个不剩了。

而今年，成为高级黑白无常的季无柒和白果，也毫不例外地成为了新晋大冤种——苍宿手下的鬼差。

“抓紧干点业绩出来，等秋季工作调动的机会来了，咱们就找下家转租。”白果整天念叨着这事，对着季无柒天天输出关于苍宿的坏话。而季无柒对这个判官的名字几乎ptsd了，再加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会面的不苟言笑，第一次分配任务就分配了一个让季无柒一行四个鬼差差点团灭的任务，也让苍宿的形象在季无柒心中黑得不能再黑了。

苍宿这个名字，季无柒只要一听到，就精神紧绷。

而此时，这个被渲染成冷面无情的恶魔上司，此时正站在自家门外，抱着胳膊皱着眉，看着自己。

季无柒感觉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爬了上来。

“请请请问苍宿大人有何贵干？”季无柒感觉自己舌头都打结了。

“当然是因为你的宁熙跑出来了，虽然没造成什么大麻烦，但还是派来一个老顽固来监视我们。”白果撇了撇嘴。

救命，这种话不要当着领导的面说出来啊！季无柒瞪圆了双眼。

苍宿咳嗽了一声，不知道是假装没听见，还是真的没听见，他无视了白果的那句“老顽固”，走了进来。只是在进门时打量了一下被宁熙撞烂的门，皱着眉头说了句：“这门该换了。”

季无柒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大人教训得是。”好几年的社畜经验告诉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再说了，就算他两袖清风，捧他两句，他总归是伸手不打笑面人吧。

“嗯，这两天得空，我把门修上。”苍宿似乎无视了季无柒的鞠躬表演，打量着那扇门。“力气真不小。”

“怎么能劳烦您……”季无柒还在想着客套两句就把这尊大佛请走，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这两天？”

她一脸迷茫地看了看躺在懒人沙发上，对上司一点尊重之情都没有白果，希望她能给自己个答案。

“因为宁熙的失控，我被指定来做他的监管者，防止他再次暴走。”还没等白果开口，苍宿就先一步回答道。

“监管……但是宁熙住在这里，您不方便吧。”季无柒露出尴尬的笑容，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救命，千万别是真的，千万别是真的……

“我知道。”苍宿神色如常。“所以在完成委托期间，为了保证宁熙不再二次暴走，我会住在你们家。白果没跟你说过吗？”

天啊——

季无柒感觉有一道雷劈在了头上。

人生三大悲惨事，第一名绝对是被迫与上司同居。

“但是我们的房间很小，您住在这实在是委屈，您看……”季无柒还是不死心，继续旁敲侧击。

“没关系，我不在意。”苍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季无柒的弦外之音。

我在意！

季无柒差点脱口而出。

但人家有正当理由，为了宁熙好，又是自己的领导，下个月工资会不会被扣都掌握在人家手里，季无柒只好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本来是为两个人租的房间，瞬间多出了两个男人，季无柒瞬间觉得空间狭窄了起来。

因为预算有限，季无柒和白果两个人睡一间屋子，自从宁熙住了进来，就霸占了客厅。每天上蹿下跳地寻找食物不说，还像夜行动物一样，白天睡觉，晚上跑酷。

一开始季无柒还于心不忍，宁熙的脑子还是个小孩，每天晚上可怜巴巴地挠着门，呜呜地哼唧着；一开门就能看到他抱着枕头委屈巴巴地低着头盯着自己。明明一米八几俯瞰着自己，却还会产生出一种照顾着怕黑小猫的错觉。

“宁熙一个人睡好不好？我今天抓鬼抓了一天，实在直不起腰了。”季无柒忍着不对那双委屈巴巴的狗狗眼产生恻隐之心，捧着他的脸，细声细气地安慰，感觉自己充满爱心，简直可以立刻上岗成为幼师了。

而起床气超重，被打扰睡眠就会暴走的白果，每一次都无法忍受季无柒一次次开门去安慰挠门的宁熙，忍无可忍地扔过一个枕头——“要玩过家家的游戏就去客厅玩，老娘要睡觉！”

结果就是，白果每天早上从房间出来，就能看到一个形容枯槁，被熊孩子折腾了一宿没睡，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季无柒，和玩够了就像关了开关的遥控玩偶一样迅速沉入梦乡的宁熙。

“我，感觉我可能等不到投胎，就要灰飞烟灭了。”季无柒如同行尸走肉，机械地刷牙。

“快速补充体力，取代睡眠的小药丸，三十功德值一颗。”白果头也不抬。

“给我来一打。”季无柒几乎捏碎了手中的牙刷。

而如今的房间分配，无疑变成了白果和季无柒睡卧室，苍宿和宁熙睡客厅。季无柒又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了。

如同钟表般严格行走，拥有完美时间表的老干部上司，和天天晚上精力过剩，智商只有三五岁的夜行动物发小共处一室，季无柒感觉好像在炼蛊。

无论是谁把谁先折磨疯，她都决定了，她要拿出重金购买的百分百降噪耳塞，任他们客厅里闹翻天，她季无柒都要在卧室里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