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丹刹宫。清凉廊下，红美人在和汐颜闲闲下棋，侍女们在一旁安静侍候着。

两人今日一红一白，甚是相宜。红美人独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衬的人孤高冷艳，雪白如纸，她有西域人的血统，细看她的眉目，眸子竟是蔚蓝色的。她本来是滕王府里的胡姬，在大宴中一舞惊人，被滕王献给了皇帝，从此一步登天，集万千荣宠。

汐颜很喜欢红美人，也许是年纪相仿，红美人生的美，话也很精简，从不多说一个字，她们在一起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默，但是从不尴尬。

“有匪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汐颜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似是回忆着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红美人落下一子，看着胜负即将分明的棋盘，嘴角淡淡噙着一抹笑，她本不爱笑，如今倒像是涟漪泛过湖面，摄人心魄。

“殿下，是在想着哪家的公子？”

汐颜抿唇不语，嘴角的梨涡愈来愈明显。

红美人道，“殿下自回宫以来，便魂不守舍，莫非是在外面，在繁华的皇城之中，被哪个有匪公子撩拨了春心？”

汐颜抿了一口茶，手指闲闲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那一道温玉青竹般的身姿又浮入她心。

红美人将她女儿家的心态看的分明，但笑不语。

汐颜突然泄了气，绮迤的情绪一落千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是想劝我，我如今是要议亲的人了，如今还是不要不切实际的好，对吗？”

红美人不语。

汐颜依旧把玩着茶盏，声音低了下去，“有的时候我在想，我们这些活在宫中的人，看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只是一叶障目，我们的事情，何尝轮得到自己做主，我早就该放下愚不可及的心思，乖乖披上嫁衣，嫁给父皇为我选好了的驸马。”

“殿下不必太过伤怀，陛下会为殿下觅得一方良缘，他是很钟爱你的。”

汐颜轻轻摇头，“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殿下，你可以相信你的父皇，你是他的骨肉，他永远不会伤害你。”

汐颜轻轻道，“身为一国的公主，我明白，我享受万人之上的尊荣，也必须要承担起责任来，所以我不得有私心，我必须要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而不是一个籍籍无名、只有一面之缘的公子。”

脑海中那道隽秀的身影蒙上了一丝心痛的残影，汐颜放下棋子，顿时觉得意兴阑珊。

“我们这些人，有哪个是为自己活着呢？”

红美人依旧是淡淡的神色，眉眼中似有动容，轻叹一声，凉凉吐出一句，“是啊。”她点点头，目光望向明静的窗外。“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

自打离开了丹刹宫之后，汐颜便更加闷闷不乐。

婚事近在眼前，日子越往前提上一天，她脑海里那道清俊的身影竟然愈加清晰。

她甚至能清楚地记起他清明的眼睛、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他腰间轻轻飘动的璎珞。

“殿下，您已经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沉香看着汐颜放下只吃了一点点米饭的玉碗，低低劝道。

“沉香，我是真的没胃口。”

这样的情况不是办法，要是陛下看见了，一定会怪罪他们阖宫上下的，沉香大了胆子，“殿下，陛下对你的婚事极为重视，恕奴婢多嘴一句，如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那个人……您就忘了吧。”

“早知道奴婢一定死活不让您出宫为好……不出宫，便没有这么多事了。”沉香心中恨恨，小声嘟囔。

出宫？汐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抬起了头，拍了拍手，“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沉香，我们出宫！”

。

繁华的翰天城。

街旁有孩子三两成群的嘻闹，阳光从云层中照射下来，青砖街面泛着暖色的光辉。

“殿下！上一次出宫都是陛下好不容易开恩的，您这次私自出宫，若是被抓到了，奴婢只有死路一条啊！”

沉香被汐颜拉着穿梭在街市，欲哭无泪。

皇帝对汐颜视若明珠，为了她的人身安全，从小到大便没有给她出宫的机会，这次是汐颜换好了宫女衣服偷偷溜出宫的。

沉香简直觉得殿下是疯了。

汐颜兴奋地拉着沉香穿梭于街道桥梁间，翰天城宾客入流，车水马龙，从早到晚人影如织。感叹着这里的新奇和繁华，一想起这是父皇的天下，这是她的皇城，胸中的那份郁闷便消散了，又生出了一份激荡与骄傲。

“殿下只有在宫外的时候，才真的是十分开心呢。”沉香心中暗暗感叹，见到汐颜欢喜的侧脸，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汐颜突然停下，向着前方遥遥一指，“前面就是翰天最大的酒楼，摘星楼对吧。”

酒楼足有四五十米高，此刻距离她们五六步处，正好处在酒楼投下的阴影中。酒香脂粉香顺着远远层楼笼罩住整个街道，歌舞笙箫笑声醉人，隐隐可见里面的纸醉金迷景象。

她眼前一亮，“沉香，我们喝酒去。”

“不行！”沉香反射性地反驳一句，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吓到了汐颜，她脸色转而变柔，又将声音放缓，“那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再说陛下从未让殿下饮过酒，殿下要是出了什么闪失，我该如何交代啊！”

说完，沉香痛苦万分地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汐颜被沉香的模样逗笑了，掩唇噗嗤一笑，“好沉香，我不喝酒，就只是进去看一下，就一小会儿，我保证马上出来。”她边说着，边伸出盈盈手指比划着一丢丢距离，“真的，就这么一小会儿，我保证不会出任何事的。”

“殿下，真的不可以啊！”

汐颜直了直腰身，“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沉香急得汗都下来了，皇命不可抗，但是公主之命也违背不得，哪一个都是他们下人在权衡利弊，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啊！她抖了抖身影，仿佛看到了自己日后悲惨的结局。

“你放心，我会拼死保住你的，有我在，你就在。”

看着她动摇的神色，汐颜狡黠一笑，挽起沉香的胳膊，“走咯！”

于是沉香随着汐颜踏进了望月楼。里面果然恢弘一片，一层一层阁楼上尽是衣香鬓影巧笑倩兮，灯火通明，红色的灯笼摆满整个楼梯。香炉缭绕，翔鹭横陈，铜鼎耸立，各个闲适位置更是放置金器珠砾，在暖艳灯光仿佛镀泽着生命力的灵动，放眼望去整个大厅显得熠熠生辉。迷人酒香顺着奢靡空气掠进两人鼻翼，轻嗅一下都仿佛跟着醉了。

红绸飘飘下，中间是一个金灿灿的舞台，偌大无比，有水榭喷泉环绕其中一圈，烛火大盛，最耀眼的光线聚集在这里。

身着华美的美人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一雪衣吹箫的绝色女子被众舞女围在中间，箫声清越婉转，如飞花玉雪。

琉璃灯火的舞台，在楼上各处都可观望。不少达官贵人或在台下座椅，或站于楼上高台，还有一些隐匿在各个楼角的雅座，透着珠帘可以俯瞰整个楼下。拍手声，鼓掌声，调笑声，不绝于耳。

汐颜看的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如此恢弘繁杂的内部设计，怕是皇宫，也找不出第二个！

好地啊……

“好地……真是好地方啊…沉香……”

“小姐，奴婢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楼，可真是开眼了呢……”沉香也看的直了。

有伙计模样的男子过来，往两人身上的衣服打转，端着一张白净笑脸，引两位上楼，“二位楼上请。”

楼上一个个置着锦帘的雅间整齐地围着一楼舞台排成一圈。扶栏边的活动更是各式各样，有喝酒的，下注的，划拳的，锦袍华服的公子哥三五成群一伙，粗野豪爽的乡野莽夫聚成一堆，各式各样的什么花样都有，都自得其乐，互不干扰。衣香鬓影的妙龄女郎们像蝶儿一般穿梭其中，言笑晏晏地斟酒陪笑。

见两位年轻女子上楼，一时玩得热火朝天的众人纷纷抬眼瞧去，有不羁者一时吹了声口哨，但随即又各玩各的了。

沉香心细如发，特意将两人戴上了面纱，所以没人看到她们的真容。雅间隔离视线，小厮将两人安排到了靠近扶栏处的地方，有盆景饰器自然地隔绝了四周，显得十分安静，坐在这里又可以俯瞰楼下，视线极佳。

“来都来了，我们吃点东西吧。”汐颜坐下，自然开口道，“你们这可有什么花样？”

伙计忙堆笑，“两位贵客，我们这边招牌的便是酒和菜，像琉璃糕，七宝桂花糖蒸栗粉糕，松子百合酥，马蹄羹都是绝好的，全翰天，您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汐颜颇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都拿来吧。”

“是！是！”伙计遇到了肥户，喜不自胜地下去了，沉香一脸焦灼，“殿下！看您也看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坐会就走吧。”

“我心中有数，”汐颜安抚她，“来都来了，我保证日落之前我们就回去，我已经让檀香麝香两个人在宫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日都不会有事发生的，放心。”

万全的准备便是麝香假扮汐颜称病卧床，整个宫内封锁一片，沉香想了想，心中七上八下的，但看了一眼汐颜的样子，又不忍心说些扫兴的话，遂叹了一口气。算了，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