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

雨夜。

苏鹊正在下楼，环境封闭，由密密麻麻的漆黑编织，透不进一丝光亮。

唯一的光源，是他手中的一盏风灯。

他走了很久，直至看见阶梯尽头，一个人静静躺在黑暗深处，浑身伤痕累累。

苏鹊提着灯靠近，黑暗被驱散了些，显露出那人的面孔。

“祈朝？”苏鹊颤声，“是你吗？”

那人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苏鹊加快脚步，来到那人身边，俯下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手腕被蓦地扣住，躺着的人猛然睁开眼，静静注视他。

那双眼睛，还和记忆中一样，安静、沉稳、犹如雪山下的湖。

可是下一秒，记忆被打破，湖面染上血色，祈朝眼神幽怨：“苏鹊。”

苏鹊害怕了，想抽回自己的手，祈朝牢牢抓住了他。

“对、对不起。”苏鹊咬住唇，眼中泪光弥漫：“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你，我来救你了。”

祈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救不了我。”

“别……这么说。”苏鹊扬起手中的灯：“你看，我已经找到你了！我会带你回去的。”

“带我……回去？”祈朝低低地笑了，带着嘲讽的意味：

“回不去了……你也救不了我。”明明话语是如此绝情，祈朝却又抬起另一只手，近乎温柔地抚摸苏鹊的脸庞。

“唔……！”

突然，那只手恶狠狠掐住了苏鹊的脖子，用力向下，像是要把他一同拖入地狱：“苏鹊……”

记忆中的那张脸扭曲而咬牙切齿：“苏鹊！”

“啊！！”

苏鹊惊叫着从床上醒来。

他的眼睛瞪得浑圆，殷红的嘴唇微张，伴随剧烈的喘息，苏鹊后怕地抚摸自己的喉咙。

……是梦？

他怎么会梦见祈朝？

祈朝已经死了，七年前就死了。

他死后，苏鹊像是困在了他的梦里。那些梦境，窒息、下沉、黑暗而密不透风，偶尔还会出现诡谲的低语，苏鹊每次想起来就喘不上气。

他经常在那些可怕的梦中徘徊，寻找梦的主人。

结果大部分是令人失望的。

今天难得遇见，祈朝却想掐死自己……

也对，他一定恨死自己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喉间的肌肤，苏鹊双眼半阖，目光朦胧，整个人怅然若失。

【喂，醒了吗？】

意识尚还懵懂间，苏鹊听到一个声音：

【醒了？】

“你、你是谁？”

【我是……系统。】

这个声音听起来冷淡，音质却充满难言的魅惑：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现在，吐出你嘴里的东西。】

嘴里的东西？苏鹊挣扎着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一张卡片从口中掉了出来。

……他竟然含着一张卡片。

睡着的时候毫无察觉，苏鹊纤白的指尖拾起卡片，定睛看去：仅有信用卡大小的卡片，一面是金色、一面是黑色；左前端湿了一个小角。

金色那面仅刻有繁复的花纹图样；黑色那面，则用白色的古怪符号，书写了一行苏鹊看不懂的东西。

有某种傲慢的存在，将这张卡片，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他坐起来后，肩膀上的乌发自然地倾泻而下、滑至纤细的腰间。捂住凌乱的发丝，苏鹊随手拨到脑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以及明艳的五官，抬眼打量四周。

苏鹊并不认识这个房间……

“轰隆！”

骤然响起的惊雷，使苏鹊下意识看向窗外——

一道碗粗的闪电划过夜空，清晰地映在苏鹊的眸子里。

闪电短暂地照亮窗外：那是一片树林，层层叠叠，茂密幽深。

窗外始终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其他声音。

“系统……是吧？”苏鹊试着和对方沟通，“这里是什么地方？”

【副本。】

“副本是什么？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苏鹊完全想不起来之前的记忆。

【你会想起来的，现在先起来。】

带着一头雾水，苏鹊在系统的催促下从床上下来，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内走了一圈。

房间不大，大约十几个平米，自带一个浴室和阳台，跟酒店的标间别无二致。

拧开门把手，苏鹊小心地探出头。

门外是一条昏暗的长廊，苏鹊顺着往前走，在尽头的拐角看到一座楼梯。

下去以后，苏鹊来到一个大厅，大厅的左边放了一个柜台、中间是扇厚重的大门、右边放了几套沙发和茶几。

几张扑克牌，凌乱地散落在茶几上，沙发上则坐着五个人。

长一些的沙发上，坐了三个男人，按照他们的特征，分别是：光头、眼镜、胡子男。

短一些的沙发上是一对姐妹花，模样看着有点像。

苏鹊到来后，五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向他转了过来。

“哇噻……”姐妹花中的妹妹发出惊呼：“这也太漂亮了吧！”

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直白，妹妹捂住自己的唇，脸也红了。

光头似乎很不屑，眼镜和胡子男则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

苏鹊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两人都是一愣，光头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眼镜目光更为炙热。

【注意脚下。】系统提示。

嗯？

苏鹊低头，捡起地上散落的传单，上面的文字是他能看懂的：

【记忆旅馆住店守则】

【欢迎光临记忆旅馆～

【守则一：不要在下雨天出门！！！

【守则二：本店严格遵循24小时制。旅客在旅馆内的『活动时间』为8:00~9:00、13:00~14:00、18:00~19:00、21:00~22:00；请务必谨记。

【守则三：请各位住店的旅客，尽快在『活动时间』内前往前台办理身份登记；当天24点后仍未登记身份的旅客，将被强制驱逐。

【守则四：不要在『活动时间』外走出房间！！！

【守则五：本旅馆第一晚住店免费，之后拒绝白嫖，白嫖者将被驱逐。考虑到旅客的经济问题，仅收取“一天一个记忆”的住店费用。

注：不限人数，例如有十位旅客住店，仅收取其中一位旅客的记忆作为房费，剩余九位旅客无需再付房费。可住店时间为收取房费后的二十四小时。】

【守则五：以上，解释权归朝暮城南城无间司会所有。】

……

苏鹊粗略看完，一脸迷惑地抬起头。

墙上的电子挂钟，显示现在的时间为【18:49】。

距离守则上的『活动时间』结束，还有十一分钟。

柜台上，一张空白的【旅客登记表】静悄悄地躺着，上面没有一个人的名字。

“咱们……真的不去登记吗？”妹妹小声地问。

“要去你去！”光头喝道。

妹妹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显然，在弄清楚情况前，没人会傻乎乎的上去登记自己的名字。

“万一登记以后，就再也出不去咋办？万一是诈骗呢？”眼镜推了推镜框，一本正经地分析：“感觉这个守则就是想套用我们的身份信息。”

妹妹：“诈、诈骗？还好我有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

众人顿时都瞧了她一眼。

姐姐这时开口问：“大家还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涉及隐私，没人愿意回答。

苏鹊看了一圈，意识到：坐在这里的，除了那对姐妹花，其余都是陌生人，彼此间互不认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胡子男焦躁地揉了两把自己的胡子：“怎么说？各位准备一直坐着？”

光头冷笑：“除了坐着还能干嘛？难道你的手机有信号？”

眼镜附和：“是啊，也许这就是个整蛊节目，我们什么也不做，节目组看无聊说不定就会出来了。”

眼镜说完，小心翼翼瞄了眼苏鹊：“你、你也坐啊，别站着。”屁股往旁边挪了个位置，示意苏鹊坐过去，目光露骨。

苏鹊视而不见，来到大门旁边，伸手想拉开门。

【别开】。

守则一：不要在下雨天出门。

苏鹊动作一顿，系统让他：【离门远点。】

回头，望着展开讨论的众人，苏鹊疑惑地问：“他们不知道这里是副本吗？”

【不知道，因为他们没有我。】

……你很珍贵？

系统似乎轻轻笑了一声：【独一无二。】

【我只为你服务。】

苏鹊倒不觉得系统有何特别之处，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

距离『活动时间』结束只剩下一分钟时——

妹妹忐忑地望了眼挂钟：“那个、七点了，守则上说，我们该回房间了……”

光头男冷笑：“我倒要看看会发生什么！”

眼镜：“我也想看看。”

姐姐按住妹妹的手，眼中有疑惑。

『活动时间』外不待在房间会发生什么呢？所有人都很好奇。

【愚蠢。】系统的语气接近刻薄。

胡子男打了个哈欠，朝楼梯走去：他困了。

外面在下大雨，胡子男不想淋雨，想回房间先睡一觉。

至于这是诈骗还是整蛊节目……说不定睡一觉起来就都有答案了。

他扶着把手，往上迈了一步，忽然站住脚。

“你们快来看！”胡子男指着楼梯，惊讶道：“有个小孩！有个小孩趴在那边！”

……一个婴儿，趴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拐角里。

婴儿浑身灰白，比身体大了一倍的脑袋动来动去，像是在闻什么东西。

听见胡子男的话，婴儿猛然向上一抬头，赶过来的众人，一下子看清了婴儿的长相——

婴儿的脸上，有一张嘴。

……也只有这一张嘴。

在它足有篮球那么大的脑袋上，那张嘴就占了二分之一，嘴里尖利的细牙一层套着一层，像树干的年轮一样，布满整个肉色口腔。

没有眼睛和鼻子。

“滴答。”

口水不停滴落在地上，婴儿口中低吟：“饿……”

“饿！”

婴儿像个蜘蛛一样，手脚并用朝胡子男爬来！

“啊——！！！”

“天哪！这是什么怪物？！”

苏鹊牙关打架：如果说之前，他还对系统的话存疑，那么他现在看见的东西，无疑不应该是现实中存在的——

他真的倒霉地来到了副本世界！！！

【后退。】

系统发话了，苏鹊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物，腿软得动也动不了。

“扑通！”

前面胡子男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整个人抖如筛糠。

【快跑。】

深吸一口气，苏鹊慢慢后退，终于拉开一段距离。

“啊……啊！！”胡子男僵在原地，几乎能闻到口水的恶臭。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婴儿一个起跳，直接越过胡子男！朝苏鹊扑了过来！！

苏鹊：！！！！！！

人在危险时刻，身体很容易当机。大脑叫嚣着快跑快跑，苏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害怕就闭上眼睛。】

生死一瞬，苏鹊来不及多想，听从系统的话闭上眼睛。

苏鹊以为自己肯定完了。

然而当他再睁开眼时，婴儿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隔空扇了一巴掌，整只都飞了出去，呈螺旋状落回拐角老家。

趴在地上，婴儿拇指颤动，半天爬不起来。

【现在，转身，跑。】

苏鹊转身就跑。

一边跑一边问系统：为什么怪物不吃胡子男，要跳起来吃自己？

系统冷酷无情：【可能因为你比较好吃。】

苏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