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幻境六

林念念回到了小院，九云怔怔地坐在树下，手里握着一只茶杯，里头的茶已冷透了。

她坐到九云身边，撑着下颌，问了句：“记起来了？”

九云的眸光闪了闪，轻轻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摇了摇头。

“记起了一些。见到苍风后，和他发生的一切，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曾相识。”

她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我从前的记忆中，却并没有这些。”

九云抬起头，望着院边低矮的白墙，又越过墙头，看向了雾蒙蒙的天，说：“他，应当还会回来吧。”

幻境中，时间总是一晃而过。

华灯初上，白墙外，挂起了精致漂亮的花灯，晕开一团团迷离的光。

浅青色衣袍的少年从墙外翻了进来，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了一样。但他依然扬起了嘴角，尽量笑着，对九云说：“阿云，我们去花灯会吧。”

九云愣怔地望着他，许久后，才很低地应了声：“好。”

林念念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携手走过一盏盏悬灯，红色的灯光忽明忽暗，打在两人紧牵着的手上。

长街两边花灯错落，却没有行人，除了那个半倚在墙边的黑衣男子，他垂着眼眸，整个人都隐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孤寂。

苍风的脚步停了停，看了落尘一眼，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着。

林念念没有走，而是侧了个身，轻轻地喊了句：“落尘？”

和她预想的一样，男子没有回应她，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无垢。”

清亮的声音落在耳边，无垢这才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他在脑子里思索了片刻，确实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她，于是他奇怪地回了句：“你认得我？”

林念念靠近了一步，乌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然后幽幽地回了句：“认得。”

“我命运般的男朋友。”

无垢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男朋友”是什么意思？但林念念已经转过身，慢悠悠地向前去了。于是他只好跟了上去，虽然有点反常，但他实在是被她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你也跟九云一样，不记得这里是幻境了？”

落尘不是大乘境的修士吗，难道也会被幻境困住？还是说修真界的人一进幻境就会失忆，她没有失忆只是因为她不是本地人？

搞不懂，林念念撇了撇嘴。

无垢喃喃了一句：“幻境？”

“你竟然还欺负我。”林念念幽怨地瞄了他一眼，指的是他先前给她设下屏障那回事。

无垢下意识地答了句：“我没——”

“嘘。”

前方，九云和苍风已经停下了，林念念拉着无垢站到一边，藏在了一盏盏花灯后。

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墙角，一只手却轻轻地搭上了她的腰，回春宗这身粉色的衣裙不是很厚，她能感觉到腰上的那只手温温的，她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脸有些热，她呆呆地垂下眼，熟悉的冷木香环绕着她，她的肩膀抵在他的胸口，男子低低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念念，对不住，刚想起来。”

落尘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进到自己这具身体里，总算是成功了，否则不知道两百年前的无垢还能给他招出什么无端的祸事来。

“嗯，没事。”

林念念轻声回了句。

她虽仍在看着九云和苍风，却也只是粗略地听了一耳朵他们的话。一心二用是不对的，她定了定神，专注了一些。

眼前是很常见的分手桥段。苍风低垂着头，并不敢看九云，仿佛一看她，那些伤人心的话便没办法说出来了一样。

九云却很平静，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

“苍风为何要这样？”落尘既然已经记起了，那便该知道其中的内情了吧，林念念转过头看着他。

落尘瞥了眼苍风，然后告诉她：“苍风当时是新上任的妖主，他若是不回去，妖界会翻天。”

没想到这个小狐妖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可他显然是不愿意回去的。”林念念有些奇怪，“你逼他了？”

落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否认：“是，我吓了吓他，说要是他不和我回去，便杀了九云。”

难怪，林念念不免唏嘘，九云和苍风就是一对被无情拆散的小情侣。但她转念一想，即便苍风留在这里，他一个狐妖，和身为回春宗大师姐的九云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苍风和九云谈完，便转过了身，落尘见状也走上了前，带着他离去了。

而九云立在原地，又等了许久，她的少年却始终没有再回过头看她一眼。

林念念站到了她身侧，听见她轻轻地说着：“当年，他似乎也是这样，说了许多冷言冷语，总而言之，就是想让我死心。”

林念念抚了抚她的背，九云把脸埋在她的肩头，嗓音是透着低落的哑，说：“念念，即便再来一次，我也还是好伤心啊。”

“我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

肩头一片湿热，林念念轻轻地拍着她：“或许他也有什么苦衷呢。”

九云静了许久，才吸了吸鼻子，又胡乱地抹了一把眼睛，低着头，缓缓地往回去。长街上，精巧的花灯依然是那么亮通通的，和她牵手的少年，却已经远去了。

“当时的我不明白，为何前一秒还在说着如何如何喜欢我的人，下一秒便能狠心地离开我。”

“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妖族，我是修士。我和他之间，本就隔着一条鸿沟。”

林念念跟着九云回到了小院，石桌上放了一壶酒，九云倚在桌边，喝了一杯又一杯。花灯也灭了，只有清寂的月光，像一层纱，落在她身上。

林念念坐在离九云不近不远的长廊下，她发现，在幻境中，只要她不走到九云跟前，九云似乎就不会意识到她的存在。

没过一会，落尘便挨到了她身旁，他伸出的手掌中是一盏精雕细琢的兔子灯，竟是白玉质地的。

她眼睛一亮，接过兔子灯：“好可爱，给我的？”

落尘看着她盛满碎玉的笑眼，点了点头，道：“我大约要做一些你并不喜欢的事了，这盏灯便当作是我先向你赔罪，可好？”

“那就要看你究竟想做什么了。”林念念抬了抬下颌，并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而此时的院中，苍风安静地站在九云身后。他没有出声，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九云，像是要把这道身影牢牢地记在心里。

九云似有所感，她慢慢地喝完了手中那杯酒，接着转过身，看向苍风。

眼前的少年脸上没有她熟悉的笑容，却依然那么明亮，而他只是站在那，便让她难以自抑地心痛起来。

“你又来做什么？”两百年后的九云，依然做不到平心静气地面对这一切，她不明白，为何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苍风手中出现了一把短匕，他眼中划过一抹痛色，接着抬起手、干脆利落地把它扎进了自己的胸膛，手腕一转，剖下了半颗妖丹。

干净的青衫霎时被血染红了一片，他递出自己的妖丹，望着九云：“阿云，终是我亏欠于你。”

“啪——”九云手中的杯盏落在了地上，她带了些怒气地拍掉了苍风伸出的手，那半颗妖丹滚落到了地上，沾上一层尘土。

“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你说的，我跟你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你后悔喜欢上我，后悔逃出妖界，后悔这发生的一切！”

“你既然那么后悔，那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啊！”

九云望着苍风的眼中满是愤怒，那怒气，又慢慢地转变成苦涩，她半撑在石桌上，仰起头，看着悬在空中的圆月。

许久后，她似是叹笑了声，眼角落下了一滴泪，整个人像是被揉碎了一般，她很轻地说着：

“你要我忘了你，好好当我的回春宗大师姐。”

“但你现在，却又回来剖给我半颗妖丹。”

她看着苍风捡起那半颗妖丹，再一次执着地递到她面前，那双素来干净的手，也沾上了尘土。

“你当真，如此后悔吗？”

苍风垂着头，没有说话，向来明亮的眼眸变得黯淡无光。

“说啊。”

苍风闭了闭眼，捧着妖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说啊！”

九云被他这一声不吭的模样激怒了，染着灵光的捆妖绳在她手中轻舞，一如当初，她在万枫山上捉住他的情形。

“既如此，那我就把你关在我回春宗，让你日日后悔遇上了我！”

捆妖绳直冲苍风而去，却在半空中被一道莹蓝色的灵力打落，苍风看着立在九云面前的落尘，终是急切地喊了句：“无垢！不许伤她！”

眼看着落尘并不理会他，且手中莹蓝色的灵光更盛，苍风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大喊：“你不是大乘了吗！你让她忘记，我跟你走，你让她忘了我！”

落尘垂下眼，看了看他，苍风抱着他的手，寸步不让。

“好。”他抬起手，对着九云，一抹灵光作势要打在她的眉心。

就在这时，林念念出现，按下了落尘的手，与此同时，九云也挣脱了落尘的束缚，她看着落尘，脸色不善，说：“是你。”

“当初便是你，抹去了我的记忆。”

落尘没有否认，他看着九云，平淡地说了句：“你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吗？”

“等你晋升元婴，便都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和林念念的身影一起消失，小院逐渐化为虚无，只剩下了站着的九云和苍风。

九云耳边响起林念念飘渺的声音，她说：“苍风是你的心魔，九云，不要被他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