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问心

在心魔幻境耽搁了不少时间，出来后又忙活了半晌，林念念还未有空梳理自己的灵脉。

眼下晋升赛尚未结束，偶有几个突破幻境的弟子也只是静坐在青玉台上调息，她便也不想就这么干站着浪费时间。

只是风吹树动之际，她忽然发觉徐回正冲着这边不住地使眼色，于是她侧着头，小声地对落尘说：“掌门似乎有话想对你说。”

“让他等着。”

这是什么大佬发言。

见落尘并没有站过去的意思，徐回仍望眼欲穿，林念念又加了句：“可他一直对我挤眉弄眼。”

怪吓人的，已经有好几个长老跟着他一起伸长脖子朝这边望了。

落尘闻言，皱了皱眉，转过头瞪了徐回一眼。徐回当即就老实得像一只鹌鹑，目不斜视地望着青玉台上的砖缝，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一道道探究的视线这才熄了，林念念放心地坐在台上，周身只溢散出了极稀薄的一层灵气。突破心魔那一瞬间的所悟，以及原身慷慨赠予她的那些灵气，皆让她心中隐隐升起了期待。

顿悟，乃修仙途中最可遇不可求的，佛家有“一念成佛”之说，那在修真界，一念之间，可上升至何种境界？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幻境中，白茫茫的空间在她眼前铺开，无边无垠。而此时，她要面对的那个人，是自己。只见另一个“林念念”懒散地坐在地上，微笑着问道：

“你可明白，自己修炼，是为何？”

“为了活。”

“林念念”轻笑了一声，红色灵气凶悍地冲她而来，似一条火龙，却在半空中撞上了一道耀眼的白光，白光自她指尖凝出，轻盈却强势地钳制住了那道灵气，火龙霎时动弹不得。

“如何活？”

“顶天立地、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地活。”

而在外界，除了落尘，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动静，又或者是，想注意、但又不敢，毕竟连掌门都被瞪回去了。

黑衣男子面容温和地立在那静坐的白衣女子身侧，任谁都能看出他对那女子的护持。

徐回自然也看出来了，师兄对这新弟子可谓是寸步不离，难道他也看中了她，想亲自教导不成？说起来，师兄倒从未收过弟子，至今都无人继承他的衣钵。

不对，他现在该想的是为何师兄还在世间，他还以为，师兄已在两百年前陨落了。然而师兄却并不理会他，徒留他一人在这百思不得其解。

有分管新弟子晋升的长老凑上来问他：“掌门，那、那两位怎么分？”

长老说着便朝林念念和落尘的方向瞄了瞄。

那两人虽在青玉台边缘，但实在是太过扎眼。女子是第一个突破心魔幻境的，且方才轻而易举便制服了一个元婴长老，她若不是元婴，他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

而那男子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且似乎是掌门的旧识，也不知是何身份。他们两个真的是新弟子吗？他实在不敢贸然把他们分到哪个峰。

徐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师兄自四百年前把掌门之位传给他后，便不再出现在人前了。而跟在他身后的都是近两三百年才上来的长老，主要负责的就是在仙门内教导弟子，是以他们都没见过师兄。

见掌门不说话，分管长老试探地问了句：“可要把他们分到玉衡峰？”

仙门内的剑修都在玉衡峰修炼，那女子应当是剑修，至于男子，他看不出，姑且分到一块儿算了。

“不用。”徐回捏着手中仅剩的一个核桃，啧了一声，颇有些为难地说：“先分到我名下吧。”

掌门要亲自教导？分管长老愣了愣，却也没有多问，从善如流地答了个“好”。

周围又静了下来，徐回望了望天，突然有些心绪不宁。

与此同时，妖都王宫内，苍风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妖侍给他呈上来的折子。

两百年前，他狠心离开九云，回到妖界，继续当他的妖主。无垢虽对他剖妖丹之举不甚赞同，却也还是冷着脸帮他稳住了妖界。

他失了半颗妖丹，修为折损，不过好在震慑妖族靠的是血脉压制，他们狐族虽然人丁单薄，但数千年的威望尤在，且还有无垢坐镇，底下的妖族并不敢真的翻天。

然而，近些年，却频频有世家提出，让他退位，换他妹妹来当妖主。

苍风兴致缺缺地翻着这些折子，这些世家对他总是恭敬有余、臣服不足，似乎是觉得他太过软弱，竟甘心接受碧琼仙门的管束。

“不管着你们，难道任由你们出去祸乱世间吗？真是做梦。”

苍风冷哼了一声，随手丢下看了一半的折子，起身离开了主殿。

妖界的天总是阴沉沉的、不见光，殿外不知何时又起雾了，像一堵翻腾缭绕的高墙。几个妖侍正在廊下点灯，见他出来，纷纷躬身行礼。

苍风对他们挥了挥手，独自一人走进雾中。

浓雾弥漫，带着钻入骨髓的寒气，却并没有阻拦他的步伐，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慢悠悠地朝前走，一座熟悉的小院很快便出现在了眼前。

院中的蓝花楹蓬勃又茂盛，树下是一张古旧的青灰色石桌、并两只石凳。

每日，不管多忙，他都会抽空来这里坐上一会儿，看看这里的一切，就好像他依然还在九云的小院里，从不曾离去一样。

然而今日，他的脚步停了停。

朦胧的雾气中，似乎有一个粉衣女子背对着他，正举起酒杯自饮自酌。微风吹起她垂落的长发，斜插在头上的金步摇随即发出一阵叮咚的脆响。

他的心霎时孤零零地悬在半空、要掉不掉，三魂七魄也好像被抽了个精光，只余下一个空壳、怔怔地看着那道背影。

“阿云。”

他的唇瓣动了动，而那女子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慢慢地转过了身。当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发现，自己竟连靠近她都不敢。

可她却分花拂柳而来，拉着他坐到了石凳上，眼中明媚的笑意一如从前。

“喝吗？”她递出一杯斟满的酒，酒液清亮，酒香醉人。

苍风有些失神地从她手中接过，破碎的妖丹传来一阵阵隐痛，像是在提醒着他，真正的九云，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然而已经太迟了，周围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像是本就不该存在一样。意识消散前，苍风只看见她的嘴角灿烂地扬起。

粉色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一个妖艳婀娜的女子坐在桌前，她的容貌极为艳丽，一颦一笑都透着妩媚的风情，那双俏丽的狐狸眼，似要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薛宁不紧不慢地拿起那杯酒，凑到鼻尖闻了闻，接着懒懒地开口：“上好的美人醉，兄长，竟都不喝一口。”

她垂下眼，看着伏在石桌上的男子，眼神中带了一丝鄙夷。明明是亲兄妹，可她的兄长却如此软弱，如此、难堪大用。

“若不是见到那位女子，我还不知道兄长竟失了半颗妖丹。”

淡紫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场花雨，她的眼底却是幽深一片，像一朵淬了寒霜的玫瑰。缀在衣袍上的落花被毫不留情地拂去，她终于站起身，袅袅地远去了。

“兄长既然累了，便在此处好好睡吧。”

-

青玉台，橘红色的晚霞柔柔地洒在闭眸的白衣女子身上。

一日将尽，晋升赛也已到了尾声。约莫一半的弟子都顺利地通过了心魔幻境，他们的脸上自是欣喜非常，也有似九云一样的，当即便开始冲击元婴。

剩下的一半弟子，虽陷于心魔幻境不得出，却还是被各自的师长唤醒了，只是少不得要折损部分修为。仙门倒也不会真的就让他们困死在幻境里。

识海里，林念念已和另一个“林念念”战了不知多少回，红色火龙凶横非常，腾在空中嘶吼嚎叫、垂死挣扎，而白色灵力拧成的绳索把它捆成了一个粽子。

林念念额心虽布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姿态倒是十分悠闲。反观另一人，身形飘忽，似虚似实，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该结束了吧。”

林念念轻笑一声，指尖微抬，白色灵索霎时光芒大盛，火龙绷紧了身子，试图撑破那根细细的绳索，然而那绳索却越勒越紧、嵌进皮肉，火龙十分逼真地吐着舌头、摇头晃尾。

“这样岂不是很残忍？”

林念念撇了撇嘴，悠悠地站起身，耀眼的白光自她掌心漫开，那细细的绳索逐渐变宽，成了一条白色的缎带，把火龙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

“虽说接触面积越小，压强越大。但谁让我如此善良呢？”

火龙身上的红色灵光逐渐熄灭，那缎带飘飘摇摇地在空中飞舞，“林念念”的身影也变得几近透明，但望向她的眼神，却是纯澈又饱含希冀。

林念念对着她冁然一笑，再一次催动周身灵力，白光随即更为热烈地迸发出来。

红色是永不熄灭的烈火，白色是永不坠落的明日。

当白光完全取代红光之时，她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温柔的风推着不断上升，头顶那条金色的界限变得分明，虽遥远，但可及。

林念念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慢慢地睁开双眼。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美妙的落日和灿烂的晚霞，却不料青玉台上是一双双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

林念念：“”

怎、怎么了，为什么都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