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问罪

徐回还是把薛宁藏在了仙门。

得知此事时，落尘的脸色如坠冰窟，周身的气压更是低得恐怖。他沉默了半晌，才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心中除了恼怒，更多的是失望。

七百年前，他外出历练，捡到徐回时，他还只是个孩子，是个家破人亡、半死不活的孩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能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攥住他的衣角，极小声地说着：“救救我。”

落尘将他带回了仙门，那时，仙门还没这么多冗杂的规矩。

徐回被记在他师父名下，成了他名义上的师弟。不久后，他们的师父便陨落在了一场妖兽异动中。

落尘记得，他师父是个酷爱喝酒的小老头，整日便是插科打诨、招猫逗狗，笑眯眯得没个正形。

然而那日，仙门弟子皆被凶狠的妖兽潮吓得四散而逃之时，那素来贪生怕死的老头却丢了酒壶，用力挺直自己佝偻的背。

他一步一步、逆着人群向外走去，瘦小的身躯在那一瞬间迸发出了极强大的灵光，竟是以身为界，护住了身后无数修为低微的弟子、手无寸铁的凡人。

“我辈修士，饱享天地恩泽，理应身先士卒、悍不畏死。”

落尘赶到时，只见他跪坐在地上，周身灵光变得血红，又慢慢失去了颜色。他像一截残破的枯枝，了无生气地倒了下去，却又扯了扯嘴角，颤巍巍地抬了抬手指。

“无垢啊，记住，你是个修士。”

只是个普通修士，不要在意自己的半妖血脉。做修士嘛，对得起自己、护得住苍生，那便够了。

他本以为，那时抱着师父不愿撒手的小师弟，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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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九云帮苍风疗完伤，苍风的妖侍赶来之后，三人便飞快地向仙门去。

赖代被落尘打回了原形，用绳捆了，吊在半空中，看着有些惨。但他依旧是晕着的，想来也不会太介意。

林念念将九云送回玉清峰后，便和落尘带着赖代去了主峰。主峰就那么几块地方，落尘没多犹豫就飞向了徐回的寝殿。

天已黑了，殿门紧闭，只从缝隙里透出几缕朦胧的烛光。

他几乎是带着怒气地踹开了那扇门，却还是为徐回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只是站在门口、冷声说了句：“带着她，给我滚出来。”

林念念牵着赖代安静地倚在一边，她只想护好如今只有化神圆满的落尘，本也不打算掺和进这桩家务事。

许久后，寝殿里才慢慢地走出一个人，徐回故作奇怪地问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落尘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乌黑的眼底泛起一丝寒意，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

“薛宁，叫她出来。”

徐回的脸僵了僵，嘴角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眼神躲闪地回了句：“宁宁，她不在啊。”

殿前倏而变得落针可闻，连风都停了片刻。落尘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徐回，感觉像是在看一个极陌生的人。师父死后的三百年，皆是他带着徐回修炼，可以说徐回是他看着长大的。

即便是方才，他走出来的最后一刻，他都以为自己这个师弟只是生性善良，还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助纣为虐。

可他终究还是小瞧了他。

而这时，赖代的头突然转了个方向，原本扑朔的狼眼冒出了精光。他正要扑腾起来，便被林念念眼疾手快地敲晕了。

灵脉里又多了一道妖力，林念念没有理会，而是看着那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的女子。

是薛宁。

寝殿早已被结界围住，只有徐回那个傻子，才会说出让她逃这种愚蠢的话。

“无垢哥哥。”薛宁脸上是一抹纯真到无辜的笑，即便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袍，也掩不住她天生的媚意，她那双狐狸眼微微上挑，只是盯着落尘，缓缓说了句：“许久不见了。”

落尘没有和她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道：“薛宁，操纵妖兽、对苍风施魅术的人，是不是你。”

这话不像是询问，倒像是直截了当地给她定罪了。

这便是无垢，杀伐决断、毫不手软的无垢。薛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拨弄着自己的手指，艳红的蔻丹涂抹在指尖，她一一抚过后，才轻轻地吐了两个字：“不是。”

落尘没有说话，眼神凝了凝，一道灵力已打了出去，将薛宁牢牢捆住。

薛宁像是并不意外，只是冷冷地看着落尘，眼底杀意迭起，又被她很好地掩了下去。

可立在一旁的徐回却急了，他想帮薛宁，却也不敢对落尘出手，只能惊慌地问着落尘：“师兄，你为何要绑宁宁啊！”

“这些都不是宁宁做的，你先松开，我们再慢慢查，妖兽之事我已在处理了！我定能——”

“死了多少修士了？”落尘厉声打断了徐回，望着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徐回从未被师兄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仿佛一桶冷水当头浇下，他顿时打了个寒颤，话也说不利索了，只是嗫嚅着：“几、几个。”

落尘今日才体会到，失望到谷底，是什么感受。

一月前，离开仙门时，他以为那三只高阶妖兽的出现只是偶然，它们伤了几个仙门修士，也只是偶然，所以他让徐回去查。直到去了妖界，从苍风口中得知妖兽只会袭击修士，他才觉察到了一丝古怪。

若是薛宁在背后操控，那妖兽断然不止伤人这么简单。

“几个？”落尘近乎冷笑地问出了这句话，看徐回又哑巴了，他抬手给薛宁又加了一道灵索。

“三、三十个！师兄你别这样！”徐回整个人都颤了颤，也不知是为那些惨死的弟子，还是此刻站在殿前的薛宁。

落尘抬了抬眸，已经不想去猜测这话是真是假了。

他只是看着徐回，疲惫而淡漠地说了句：“妖兽只袭击修士，不袭击妖族，背后俨然有人操控。这个世上，血脉强大到能操控妖族的，还剩下几个？”

“即便这样，你还敢说和她没关系？”

“徐回，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

话已至此，落尘再也不想和他多说，带着薛宁，转身就走。守在一旁的林念念牵着赖代，也飞快地跟在他们身后。

眨眼间，殿前便只剩下了徐回一个，他孤立在风中，有些愣怔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脚步挪了挪，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林念念跟着落尘飞下了主峰，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山头，山头泛着寒气，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落尘面无表情地将薛宁丢进一处结界，刻在地上的阵法顿时闪出道道灵光，结成了一座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囚笼。他又将赖代也丢进另一处结界，缓了缓脸色，才转过来对着林念念说：“你，先在外头等我一会，好吗？”

那些肮脏残酷的审问手段，他并不想让她看见。

林念念乖顺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走了出去，结界在她身后合上，她很快便看不见、也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了。

这座山峰，看起来是仙门用来关押罪犯的。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四面却都是茫茫的一片，大约是用了什么障眼法。

于是她久违地唤出了系统，和善地问道：“系统，你说李长老会关在哪里？”

系统罕见地沉默了一会，才明知故问地答了句：“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要帮原身出一口恶气。”

系统没有说话，又等了许久，林念念才听到“滴”的一声，倒是和平时的订单提醒不太一样，感觉系统偷偷摸摸做了什么违规操作。

【订单：给客户（李蔡）自由】

【报酬：待定】

路线图在她脑海中徐徐展开，系统冷冷地留下一句：“下不为例。”

林念念原本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系统却默许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姑且认为，系统突然有了一种叫良心的东西。

她跟着路线图，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地界，伸出长指，在半空中点了点，结界很快便在她眼前现了形。

李长老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看上去老了不少，整个人弥漫着一股死气。听到脚步声，他睁了睁那双浑浊的眼，在看清来人是谁后，那双眼一下子瞪大了。

“是你？！”

林念念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研究着地上的阵法，订单要她给李蔡自由，这囚笼该如何打开呢？

她对阵法不太擅长，不确定自己强行破解的话可不可行。若是伤到李长老，那便算了，要是伤到自己，可就不值当了。

“你来做什么？！”李蔡见她不理自己，又问了一句。

“自然是来报仇的。”林念念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蠢问题，难不成她大晚上不修炼、不睡觉，特意跑到这光秃秃的山峰上来看望他老人家？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你竟还想杀了我？”李蔡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她一个小弟子，竟敢在仙门动手杀人？仙门如今可都还没给他定罪呢，她凭什么？

“也不是不行。”林念念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着，“毕竟，死亡也算是一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