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沈寒延的拒绝，戚沉南并不意外。只是那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因为他的声音开始摇摆不定。

阴雨绵绵的夏末时分，就连天都懒散了下来。昏沉无光，像是没睡醒的孩子一边伸懒腰一边打着潮湿的哈欠。

暗光的一部分打照在沈寒延的侧脸，纤长浓密的睫毛洒下点滴阴影。朦胧视线看不到一个终点，像极了乌云缝里的条条光影。

终于将心思稳定，戚沉南从沈寒延面上撇开眼：“我，我真的还有事要回去一趟，不因为什么……”

话都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说出口就难免磕碰。

也正因此，戚沉南主动避开了沈寒延的目光。

生怕被他在眼中，发现了真实的所想。

她的话音刚才落下，宿舍楼外吹过一阵风，将雨幕带动得层次分明。

“算了，走吧，检查一下宿舍钥匙带好了吗。”

沈寒延的声音从左上方传来，平稳又波澜不惊。

就和他平常的风格完全一样。

幽暗的楼道里一时沉默，像是水中的那些小沙砾被静置沉淀，戚沉南没有转头，只是稍点了几下。

“好。”

眼看又有一场大雨要降临，戚沉南拎着自己的随身小包，埋头跟在沈寒延身后。

湿漉漉的停车场上，沈寒延那辆银灰色的别克有些突兀地停在那。

这还是戚沉南第一次坐他的车，拉车门时，她还犹豫了好一会。

最后，沈寒延从身后伸出手，为戚沉南拉开了车门。

“愣着干什么，想淋雨呀。”

嗓音沉沉地撞入耳膜，沈寒延从她手里将伞取过。

“去吧。”他又说。

言语来去匆匆，沈寒延的脚步也没有在戚沉南身边停留。

她的视线有些彷徨地跟着男人走去驾驶座，面上又隐隐感觉到了细雨的淋漓。没再在车外发呆，戚沉南弯腰钻进了沈寒延的那片小空间。

谁知，她还没坐稳，一股浓郁的刺激烟味便钻入鼻间。

戚沉南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

还在整理安全带的沈寒延，手稍稍愣了下。他的视线有意无意朝后视镜扫了眼，并没有做多停留，只是顺带叹了口气，将空调打开。

“忍一忍，很快就好，抱歉。”

沈寒延没有偏头，手指同时别动钥匙。车震颤着低吟了下，接着便向前顺畅行驶。

空调的风簌簌吹拂，很快那难闻的烟味便被驱散了一大半。

鼻尖稍稍缓解了些，同时车窗玻璃上已经落下了点点雨滴。

银色的车，穿透过厚重的帘幕，朝着浓浓的昏沉驶去。

车厢里的温度不断下降，可他们越是靠近那朦胧天幕，压在戚沉南心间的那股无形之力便越是加重。

朝驾驶座那里瞥了好几眼，内心那股开口冲动快要压制不下了，戚沉南又在纠结着开口后的话。

“怎么，这么浓啊。”

思绪混乱得很，张嘴说出的话却又瞬间变味。

戚沉南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似乎在质问沈寒延，语气怎么样都没办法控制好。

后视镜里，男人的睫毛好像晃动了下，但并未在后视镜里接触到他的视线。他左手中指熟练地压下操控杆，在转向灯跳动的节奏里，戚沉南的身子稍稍倾斜了下。

“烟/瘾犯了，被熏得难受吗？”

车正常直行后，沈寒延终于回答了她，这个时候车里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味道。

戚沉南摇头：“不是，就是感觉有点……不像是你会做的。”

印象里，沈寒延确实偶尔会抽上一根烟，可烟草的刺鼻味道却从来都无法在他身上附着。

听到她这句话，男人也许觉得好玩，单手控着方向盘，嘴角隐隐向上勾了下。可他的眉眼，又像是化解不了的乌云，深邃又忧愁。

沈寒延：“那什么东西，像是我做得出的呢？”

笑意忽明忽暗，让戚沉南有些不确定它是否存在。

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内心逐渐因为回答不上而开始彷徨。暴雨将整个鹿城吞噬，模糊不清的帘帐像是直接渗透进了戚沉南心间。

遮挡了一切，使得她连自己的内心也看不清了。

雨大得根本来不及刮，橡胶摩擦在湿滑玻璃的表层，发出了不算好听的动静。

沈寒延将车开得很慢，不经意间也给了戚沉南思考的时间。

终于，当她组织好一切准备开口时，电话铃声猝不及防地扰乱了计划。

沈寒延空着的手捏起手机，却在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后，瞬间变了脸色。

后排的戚沉南，还维持着刚才准备开口的动作。

她看到沈寒延眼底的沉重，那道望不见底的深渊又一次在他眼里浮现。心里不算好受，甚至连那些不淡定和彷徨都一并消失了。

光是从后视镜中看到男人的阴郁，心情就仿佛倒弹的欢快钢琴谱，流露出了难听与忧愁哀伤。

戚沉南很清楚地感觉到，沈寒延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他没有接电话，任由渺小的音乐在垂落的雨滴中遨游，最后消散。

可对方似乎也有些不依不饶，刚才的场面至少重复了三遍以上，又全部都以相同的结局告终。

三番五次后，电话便没再响起。

车也渐渐驶入市区，独属于这儿的五光十色，在玻璃模糊的水痕上映衬着。这儿再也做不到刚才的静谧，城市中人们的焦躁，往往都附着在了鸣笛声里。

一直到了戚沉南家楼下，她都没有将刚刚思考好的回答说出口。

沈寒延将车熄火，整理好副驾驶座位前的雨伞，单手握着递向后排。而戚沉南的余光也刚好扫过晃动的黑影，抬头看来。

两人的视线，便这样不经意地碰撞，背后皆是阵阵滑下的水痕。

或许是这一下产生的碰撞，又或者是突如其来的说不清的勇气，戚沉南深呼吸一口。

“寒延哥。”

沈寒延：“嗯？”

戚沉南咬住下嘴唇，看着他疏离冷淡的脸：“你没事吧。”

关心的话问出口，她居然感觉到内心的一阵轻松。

终于，说出来了。

看，这一点也不难啊。

戚沉南看着沈寒延的视线稍一打转，最后坐直。

“我没事。”他背过身，回答。

她跟着说：“我不信。”

车外，有人在大雨中产生了争执，雨声都遮不住他们的肮脏谩骂。一旁道路无比的拥堵，鸣笛与灯光相互伴随。

车里，空调的力度有些过头，戚沉南感觉皮肤表面都浮起了小疙瘩。

可现在的她完全已经顾不上这点小矫情，视线没有退缩地投向前方，看着沈寒延略微凌乱的发丝，以及那犹如被精心雕琢过的侧脸。

自己所在的角度看不清沈寒延此刻的神情，却如同水墨晕染一般，仅仅因为那上下起伏的睫毛，便染上了属于他的情绪。

“我——”

终于，戚沉南听见沈寒延的这样一声。他的呼吸声略有些重，很明显地也在忧郁、纠结。

可思考过后，他还是选择放弃：“算了沉南，上去吧。”

甚至还主动将她推远。

戚沉南没有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看向他的视线里略有些失望。

可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本来……他的事情就不是她可以插手的，是她自作主张地想要靠近。

戚沉南默默地垂下头，拇指指腹不断在伞柄的按钮上摸索。

“好，寒延哥，再见。”

她说，随后拉开车门，不顾顶头如同破了洞的雨帘，一边撑开伞一边朝楼道上跑。

沈寒延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视线却跟随着戚沉南远去的背影。

过了会，他抬手，抹去了玻璃上的水雾。

在看到女孩已经平安跑到楼梯口后，沈寒延这才放下心。

嘴角扬了扬，他流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又重新打了火。车果断地塞入某个缝隙，接着混入河流一般的车群当中。

-

半夜，戚沉南抱着抱枕，却怎么都无法得到睡意的照拂。

她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白天，雨帘背后沈寒延的那个表情。

翻滚了片刻，戚沉南想控制自己的念头，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他明明，明明就不要你管。”

对着天花板，她自言自语道。

可空荡的公寓里无人能够回答，就连昔日常陪伴着她的月光，今天都被厚重的雨层阻挡了。

得不到回应，戚沉南心里的那道疑惑同样也无法梳理。

将脸埋进被子，发丝又全都披散在面前。冰凉柔软，还带着些粗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

暑假去过不少回画室，戚沉南也将沈寒延工作调休的日期记了下来。

明天是周五，他休息的日子。

不在画室的话，也许自己可以去问问韩芊雅——沈寒延的朋友，也算是画室的主要投资人。

韩芊雅应该……会知道沈寒延的情况吧，毕竟他们年龄相符，算得上同一个世界的人。

怀揣着这个看似无解的问题，尽管一夜难眠，戚沉南却还是在画室上班的时间里准时出现。

今天，沈寒延果然不在。

而正在准备授课工具的韩芊雅，也因为她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

“沉南？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去学校了吗？”

身穿旗袍的女人格外优雅，她脸上的淡妆只是点缀，将内在外在糅合又散发。

戚沉南望着女人温和的眼，下定决心似的说出了自己到来的目的。

韩芊雅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寒延？他请了半个月的假，好久都没来画室了哎。”

听到这个意外的回答，戚沉南愣住。

请了半个月的假……？

那他昨天？

韩芊雅又压低了声音：“但我听我爸说，好像是……沈叔叔再婚了，找了一个比寒延还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