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工作日的末班车并没有多少乘客去乘坐，即便穿过了市中心平日里最为拥挤的那几站，进到车厢里的人数也是寥寥无几。

戚沉南随意地靠坐在离门最近的那个位置上，侧头让额角贴上冰凉的栏杆。

列车行驶得飞快，窗外的一切都随着移动成为虚影。玻璃上反射着车厢内的点点困意，让人忍不住地心思乱转。

总有人说，末班地铁才是一个城市的真实写照。繁荣的背后，是怎么也数不尽散不去的疲惫。

戚沉南吸了吸鼻子，视线无力地朝着周围打转。

果然，有人西装革履，却直接躺倒在了长椅上。昂贵的皮包似乎只是表面与假象，劳累与奔波才是人生的本质内核。

她还未踏入社会，可已经隐隐感受到了那里的残酷。错综复杂的网络，同样也会让戚沉南了解、感受到了成年人日后的无奈。

突然间，她不由自主地想。

自己，还有那些擦肩而过的人，这么辛苦地活着，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曾经戚沉南还可以明确且果断地给出回答——沈寒延。可是今天，回答这三个字的权利，似乎已经被剥夺而去了。

车厢不停地在隧道里抖动着，因为空荡，这动静分外明显。

距离她的终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戚沉南稍稍活动了下脖颈，依旧靠在那里，双目无神。

再长的路途都会有终点，那到现在为止，她那不幸又艰难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迎来终点呢。

戚沉南还是不知道答案。

好像……根本就看不到黎明的曙光啊。

列车像是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在大学城的终点站上发出了最后一声嘶鸣，然后缓缓退场。

几乎是拖着身子，戚沉南缓慢又劳累地走回了宿舍。

舍友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晚归，又或是因为明天的考试，一个个都坐在写字台前临时抱佛脚。白夏妍的脸上，甚至还贴了一张早已经干掉的面膜。

门一开动静便不小，她们只是死气沉沉地喊了她的名字，接着又投入到了书本的苦涩海洋中去。

宿舍里，居然是另一种形式的压抑。

戚沉南不停深呼吸着，发现自己似乎仍然没法得到缓和。

宋秋转头看了她眼：“沉南，你不舒服吗？”

摇摇头，她假装自己很好：“没有啊，就是累了，先去洗澡啦。”

戚沉南绷直脖子，不让自己看向任何人。她生怕在产生视线触碰以后，那些内心深处正波荡起伏，又竭尽全力想要隐藏掉的真实情绪就会被发现。

毕竟现在的内心，大概一碰就碎吧。

浴室门隔断了外部的压抑，戚沉南忘记调整水温便直直地拧开龙头。寒冬腊月，即便有着暖气的照拂，她也难以抵御那刺骨的寒凉。

冰水让戚沉南稍稍清醒了番，她眨了眨眼，酸涩的同时，隐隐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那上面，自己眼角的水珠滑落，一时间分不清是刚才残留的水，还是不知何时渗出的，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

水流将这些东西尽数模糊，然后造成了种种未知。

温度在上升，逐渐镜面被雾气遮盖，变得朦胧又苍白。那儿的自己，悲伤的面容同样也得到了模糊。

挺好的，这样最起码，她看不见那股忧愁，就想不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告诉自己，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而闷闷不乐，前方的路宽阔且明亮。

自己很好，很好……

淋浴头的细水不停地分散喷涌，重新带着温热落在戚沉南脸上。

她闭上眼，一点一点用心感受着温暖。

刚才，好像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啊。

-

明早的考试说难不难，宿舍便没有挑灯夜读。到了熄灯时间，大家便各自早早地爬上了床。

只不过刚才灯光下的紧绷，突然切换到了一片昏暗，谁也无法适应过后陷入安睡。

被子随意地盖在身上，在暖气的笼罩下她们略有些肆无忌惮。窗外的风又开始了狂妄的吼叫，对比之下，窗玻璃后的她们安然极了。

戚沉南没有丝毫睡意，侧身朝外躺着，睁眼所触及的黑暗里，满满都是不久前飞雪之下的一幕幕。

干睁着眼很久很久，她甚至感觉到了无聊。戚沉南重新拿起手机，当刺眼的光照入眼底，屏幕上赫然跳出了微信的绿色信息框。

锁屏自动打开，沈寒延的名字映入眼帘。

一瞬间，刚才戚沉南催眠自己的那些话语，通通不告而破。

沈寒延：【到宿舍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消息再简单不过，可戚沉南读完，脑子里下意识浮现的却是——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再说一些关心的话吗？

……

意念便是另一种形式的病毒侵入，戚沉南发觉自己或许已经病入膏肓。

没救了吧。

微信还是习惯性地被她删得空荡荡，徒留沈寒延的信息框，此刻无比刺眼。

看着那条信息，戚沉南触碰着屏幕，冲动几次三番地都要涌上心头，催促着她将一切他们之间的记录删除。

信息框左滑，红色的删除提示键露出，她的拇指悬空在上方，好久都没有落下。

犹豫、纠结，更多的也许还是不舍。

经历过今晚的表白后，戚沉南再也做不到当时那么果断。

最终，她轻轻地回复了一个表情，接着飞快将手机锁上扔到枕头边，像是个烫手的山芋。

舍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纷纷开始计划起了考完试后的假期。戚沉南没有出声，以往的这种情况里，她都是一个合格的看客。别人有时顾及不到自己，她也不会主动要求加入。

“对了沉南。”

浓稠的黑暗里，宋秋突然的一声，将戚沉南眼前的幻影打碎。

她茫然地偏了下头：“啊？”

心间的凌乱被迫暂停，戚沉南的思绪也终于回到了这间小小的宿舍里。

宋秋的方向有些看不清，只听见她带着笑问：“前天隔壁班的王明学说准备期末以后办个生日派对，问我们去不去，你咋说？”

王明学？

戚沉南努力回想了一番，记忆中却丝毫没有这三个字停留下的痕迹。

“他……我应该不去吧，都不认识。”她回答。

本来就不怎么认识，去了大概会很尴尬吧。

谁知，这一声回答，倒是让舍友们同一时刻表达了不赞同。

“哎呀，就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才要一起玩嘛。”

“我们专业一共才几个人，王明学放狠话说要宴请整个汉语言学院呢。你怎么忍心，扫了他的兴致呢！”

“就是就是，沉南你想，我和秋姐都留下来晚了好几天才走，你怎么能不一起呢！”

……

舍友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前所未有的热情，朝着戚沉南铺天盖地地涌来。

她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海浪般的情谊。

“我……”开口，戚沉南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怎么样都不对劲。“先考试吧，考完再说……”

好像，这样是最好的推脱辞了。

舍友们见状，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又聊了会天，大概是涌上了睡衣，犹如暖棚的宿舍逐渐陷入了沉寂。

她们入睡得太过轻松，而戚沉南依然将脸大部分都埋在被子中。暖气的熏腾下，被面居然还算得上凉快。

还是睡不着啊……

好像找个人好好聊聊天，说一说那些堆积在内心很久很久的事情。

可是，应该找谁呢？

重新拿起手机，戚沉南却没有立刻打开锁屏。她犹豫了下，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畏惧沈寒延发来的消息。

即便是一个表情，也让她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鼓足勇气地按下锁屏键，戚沉南既害怕又暗自期待地看向屏幕。

但那上方，只有app的几条固定推送消息。

一瞬间，戚沉南的神情略微有些凝固。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心情，是侥幸，还是失落？

还是两者并存呢？

有些不死心地打开微信，整个空荡白茫茫的界面上，只显示了她刚才发的那个表情文字。

沈寒延没有回复。

眨了几下眼，视线里隐隐有睫毛的黑影在挤压。

戚沉南突然，就好像生气或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猛地将沈寒延的消息框像左滑，义无反顾地按下了删除键。

微信界面陷入了彻底的空白，她的心神也随之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刚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不受控制的另一个自己做下的。

微信的消息一经删除就很难再找回。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戚沉南只是木讷地看着手机屏幕。那儿什么也没有，就如同此刻她的心境。

平静，坦然，却又升起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杨画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休息了，高三课程繁忙，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她比较好。思来想去，戚沉南最后给洛敬发了消息。

明明她们之前也不算熟，可她莫名地将这位学长看作是可以倾诉的对象。

只是没想到，对方秒回了她的消息。戚沉南先是询问了他是否方便。

洛敬：【当然方便啊，我还在美院大胡须的办公室里呢，有的是陪聊的时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戚沉南的倾诉欲求在笑声撺掇着她。

停顿片刻，她飞快将言语组织好。最重要的信息被隐藏，戚沉南只是说自己遇到了十分想不通的事情，好像怎么都没有办法兜转出来了。

洛敬的回信一如既往地快速：【既然是想不通的事情，那就先找点别的事做，转移注意力吧。】

他又发了条：【对自己好一点，不要让自己往不开心的地方绕。】

对自己好一点。

这几个字，映入了戚沉南的眼帘。

她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是吗？

戚沉南：【我好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谢谢你学长。】

-

后半夜，两三点的时候，北风又重新开始了肆虐。云层开始变厚，深紫色的天又逐渐阴了下来。

鹿城的冬天，总是带着出其不意。眨眼，又有一场大雪要降临。

老城区的某个窗口，光秃秃的爬山虎黯淡无光。可在它们上方的不远处，燃起了一点猩红。

沈寒延似乎完全不畏惧寒冷，将窗完全打开，任由寒冷气息占据他的房间。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眺望着远方看不见边的天际。

烟一根又一根，不间断地燃烧、释放、最后消失殆尽。

双指之间夹着某点猩红的火光，烟灰被风席卷着肆意飘零。而在一旁的不远处，早已堆积满了被掐灭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