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四月二十八日凌晨两点四十分，姥姥过世了。

林婉的心冷得像是坠入了冰窖，她赤脚踩在地板上换衣服，手一直在抖，满脑子都是和姥姥在一起的画面。

她们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短暂，她那么晚才意识到自己需要给予她们更多的陪伴和关心。

在极度的慌张下，林婉下楼敲响了郝川家的门。她本来不报希望可以把郝川吵醒，可没想到刚敲了三下，门就打开了。

外面的光线很暗，客厅也没来得及开灯，林婉对着模糊的人影急切地喊：“郝川，我姥姥走了，你能不能送我过去，我现在开不了车……”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你别慌，等我一下。”

灯霎时间亮了，郝川的身影陡然清晰起来，林婉看着他匆匆洗了把脸，然后一把捞过沙发上的外套就走了出来。

郝川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他一边从林婉指尖接过车钥匙，一边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肩膀。

“走吧。”他声音暗哑地说了声。

林婉紧紧跟在他身后，眼睛无意识地落着泪，郝川回头看了一眼，用袖子替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他淡淡地弯了一下嘴角，“林婉，坚强一点，这个世界谁都不会一直陪着你的。”

月光铺洒在沉寂的街道上，郝川开着车快速前进。

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林婉急切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郝川并没有催促，因为他看见她的手又紧紧握成了拳，那是她保护自己的方法。

“这是第三次了。”

说完这句话后，林婉深呼吸了几口便抬脚走了进去，即使脚下踉跄了几下，她也没有再停下脚步。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郝川听懂了。他想，林婉是说这是她第三次面对她爱的人离她而去了。

妈妈，秦森，这次是姥姥。

医院的夜晚总是特别漫长，藏了无数的心酸和眼泪。

也许是心里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处理后事时林婉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和顺利许多。

江珍珍也终于知道了这件事，但她在看到林婉满眼红血丝的样子时却丝毫不忍责怪她隐瞒自己，只能默默陪在她身边，替她办一些小事情。

陆祎依旧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林婉男朋友的角色，除了坐诊就是帮着她一起忙东忙西，而郝川自从前两天送林婉到医院后就再次没影了。

四月底这天，姥姥被推进了火化的机器里，姥爷抱着那个装着骨灰的小盒子嚎啕大哭，林婉却莫名地哭不出来了。

也许往往活着的人才是最寂寞的，姥爷的背驼得更厉害了，眼睛里透出无声的悲苦。

把姥爷送回家里休息后，林婉开车重新回了医院，一个人坐在楼底下的长椅上发呆。

院长说给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让她从明天开始收心回医院上班。

周围有护工推着坐轮椅的病人在散心，还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闹，也有不少人跟她一样独自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望着一切。

儿童稚嫩的歌声飘扬在周围，突然有个扎小辫的女孩子兴奋地大喊：“大狗狗，妈妈你看，是大狗狗！”

林婉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竟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穿卡通金毛玩偶服的人，他手里正拿着一捧花蹦蹦跳跳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周围的小朋友迅速围了上去，而玩偶的目标似乎只有林婉，左闪右闪绕过孩子们后终于站定在她面前。

林婉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有些空洞的疑惑。

玩偶笨拙地把手里的花递给她，林婉傻乎乎地接下，淡淡的清香钻进她的鼻腔，她认出来这是梨花。

“……谢谢。”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两人身上，林婉不喜欢被人关注的感觉，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却发现玩偶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只好开口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可能是哪里来的推销人员吧，林婉暗暗地想，准备待会婉拒后起身到其他安静的地方去。

玩偶没有说话，两人对视了几秒后，玩偶抬起胖乎乎的手臂，朝着林婉张开了双臂。

是要拥抱的姿势。

林婉怔了下，金毛憨憨的脸在这一刻突然看起来无比温暖和安心，她失魂落魄地想起了她以前和秦森的对话。

“咕噜一个狗总是孤孤单单在家太可怜了，要不我们再养一条吧，你喜欢什么狗狗？”秦森问她。

林婉当时心里记挂着一个病危的患者，随口答说：“金毛吧，温柔又有安全感。”

心里的酸涩和无处发泄的寂寞渐渐涌出，林婉站起来，一头扑进了玩偶柔软的怀抱里。

陆祎一个小时前给林婉打电话，她说自己快到了，但他在医院里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她人。

他知道今天是林婉姥姥火化的日子，于是他猜她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在外面散心。

花园旁有不少人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陆祎走过去一看，一个女生正埋在一个大玩偶的怀里，双手紧紧揪住他的手臂，背部轻轻发着抖，像是在哭泣。

而高大的玩偶则轻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很是亲密的样子。

凝视了一会儿，陆祎忽地开口叫道：“林婉。”

女生慢慢站直离开了玩偶的拥抱，朝他这边看了过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小声应了一句。

几乎只用了几秒，陆祎就知道这个玩偶肯定是郝川。

林婉已经止住了哭泣，双手不自然地在身上搓了下，问：“陆祎，你怎么下来了？”

陆祎没有去看那个玩偶，把刚才买的一杯牛奶递到林婉手心里，睨了一眼她手里那捧洁白的梨花。

他的语气关切又温柔：“刚打电话你说你快到了，但我一直没见着你，有点担心就下来了。”

“我在这里透下气。”林婉回答道，又转头看向玩偶胸前被她眼泪浸湿的一大块，“不好意思啊，我有些不开心的事，没忍住就哭了。”

玩偶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双手合在一起做个了可爱的动作后就转身准备离开。

看到玩偶要走了，几个本就蠢蠢欲动的小朋友又围了上来，也闹着要抱他，一个小男生为了抢位置狠狠推了一把旁边的小女生。

玩偶连忙弯腰用手托住小女生，有些生气地对小男生说：“喂，不许推人！”

已经和陆祎往前走了几步的林婉听见声音猛地回头，那分明就是郝川的声音，即使隔着一层头套，她也应该不会听错。

玩偶背对着她正在教训那个小男生，无论是声音还是说话方式都跟郝川一模一样，联想到前面他给自己送花还给自己拥抱……

小男孩扯着耳朵听郝川说话，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后就跑开了。郝川扶了下沉重的脑袋，背后已经沁出了不少汗。

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拽住了他的玩偶服，郝川以为又是哪个捣蛋鬼小孩儿，费力地转过身却看见林婉正直直地望着他从缝隙里露出来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郝川甚至都快以为他压根没有穿玩偶服遮挡住自己，好像就那么□□地暴露在了她面前，连同他那无法诉说的秘密。

“我知道是你。”林婉说。

玩偶摇了摇头好似很疑惑的样子，又点了点手腕示意时间不早了自己该走了。

这一刻，林婉突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她终究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可不可以不走？”

可不可以不要回去，可不可以以朋友的名义陪在我身边。

周围是嘈杂的欢笑声和交谈声，玩偶服下的郝川张了张嘴，却还是克制住自己没有说任何话。

就算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在玩偶拂开她手的那一刻，林婉心里还是狠狠空了一下。

陆祎隐忍地看着林婉的举动和眼巴巴的神情，玩偶再次准备离开，他叹了一口气，也打算拉着林婉回医院。

下一秒，林婉甩开了他握着她胳膊的手，突然发狠似地追上去，用力推搡了几下玩偶。

“你说话啊！”她加大声音喊。

郝川没有想到林婉会突然追上来推他，厚重宽大的玩偶服让他的行动没了往日的灵敏，他努力想维持住平衡却还是抵抗不住，脚下一歪便往后面跌了下去。

和他纠缠在一起的林婉也失去平衡压在了他身上。

索性玩偶服很厚而且有一定的弹性，郝川和林婉都没有受伤，郝川只觉得背后有一点轻微的疼痛。

陆祎上前扶起林婉，确认她没事后又扶起了玩偶，带着些许凉意地看了他几眼后，说：“不好意思，她情绪有点失控，你走吧。”

林婉有些狼狈地站着那里，好像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很少这样外露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我认错人了，抱歉。”说完后，她没再看他，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衣摆。

玩偶摆了摆手，渐渐跑远了，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看不清的小点。

“你姥爷还好吗？”回医院的小路上，陆祎问道。

林婉低头看着自己光滑的鞋面，点了点头，“在家里休息呢。”

陆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有意无意地说：“有段日子没见到郝川了，听说他要回国外去了？”

“是的。”林婉表情淡然，“五月下旬就走了。”

陆祎哦了一声，侧脸看她：“挺好的，比起这里国外更适合他，我记得他是喜欢男生吧，在国外同性是可以合法结婚的，对他来说会方便很多。”

沉默了几秒，林婉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他。

陆祎的心莫名有些慌，他挤出笑容问：“怎么了？”

“陆祎，你之前说你喜欢我，想追我，我很开心被你喜欢，但是对不起，请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这样对你不公平。”

林婉一个字没有停顿地说完，又放软了声音：“你为我做了很多我都知道，我做不到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却给不了你半分回应了。希望我们以后只是普通的朋友，如果你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一定在所不辞。”

“林婉……”

陆祎被她突如其来划清界限的话弄得不知所措，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突然出声道：“你对郝川是不是……他喜欢男人啊！你跟他不可能在一起的你知道吗？！”

林婉把罐装牛奶重新塞回他手里，而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捧开得鲜活的梨花。

“我当然知道。”她说，“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