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大哥，日头晚了，王娘子怕夜深了遇到邪物，非叫咱们停下来，明日再进山里。”

腰间挎着刀的魁梧男子快步走到队伍领头的男人身边，将雇主的话复述给他。

领头男子着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脸部线条刚毅，神色紧绷。

他听了兄弟的话，黝黑的眼珠望着不远处的山，他们来时便听见这座山里邪门得很，经常有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眼下护送着几位娇弱的娘子，确实是要格外小心一点。

男子点点头，说道：“便依王娘子，我们在此处休息，等明日太阳升起再进山。”

护卫队训练有素，很快便安置好过夜所需的东西。

王娘子撩开纱帘，露出一张白皙温和的脸来：“辛苦几位郎君一路上的保护，奴家与姐妹身上还有些吃食，大家一并分了吧。”

她细白的手递出一个食盒，魁梧男子看向领头人，见他点头，才伸手去接。

“卓郎君，”王娘子看向领头人，“还有几日可到我爹爹那里？”

“回娘子的话，约莫还有三日。”卓扬下马，将腰间的宝刀抱在怀里。

王娘子见他走进了些，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脸都让她不禁脸红。

卓扬并没有太过于靠近她，只是在马车边上坐下，尽职地守护里面的人。

夜深了，卓扬与兄弟们排好班，他负责守后半夜，便先行睡下。

他睡得并不沉，随时可以起身。

半梦半醒见，卓扬似乎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

这股味道很是熟悉，就像是王娘子分给他们的那些吃食里糕点的香甜味，但远比此浓重许多，熏得人头疼。

卓扬想睁开眼，却感觉眼皮如有千斤之重，身体四肢亦被禁锢住，心里一惊，拼尽全力挣扎起来。

香味浓烈到他额角的神经疯狂跳动，他知着了道，且不说自己身强力壮尚且如此，更别提马车上的小娘子们。若是真出了事，他可赔不起这几条人命。

心中默念驱邪的咒语，卓扬感受到压制着他的力量稍有松懈，满头的汗水蹭到了地面上，泥土的味道猛然钻进他的鼻腔——

大喝一声，他睁开了眼！

一张如同纸扎人的脸正与他的脸相贴，黑色墨汁随手点出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起伏，没有鼻子，没有额角，仅仅只是一张白纸上点了两只眼和艳红的唇。

鸡皮疙瘩爬满了卓扬一身。

他拔出手中的刀，一刀斩向了眼前的纸扎人。

这把刀是他师父传给他的，已经是凡间的极品，砍在纸扎人的脸上，却发出剧烈的碰撞声，纸扎人纹丝不动，而刀身上却裂开一条缝。

卓扬一击不成，一脚蹬在纸扎人上往后一退。

纸扎人并没有追他，还依然保持着最开始的样子，像是没有任何活动能力。

卓扬见它一直不动，才分心看向周围。

这么一看，更是吓得他心惊胆战，他的兄弟们都昏睡在地面上，和他一样皆是被摆了个纸扎人面对面。

最开始守夜的那个兄弟却已经死了。

与他相对纸扎人艳红色的嘴唇张开到难以形容的程度，硬生生啃掉了他半边的脑袋，他的脸上血与泪水汗水混杂，脑浆蜿蜒流了一地。

卓扬捂住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谁知会遇到这些邪物！

卓扬立马去摇动别的兄弟。

有些兄弟看起来还躺在原地，他将他们翻身过来，却看见早已面目全非，大半张脸被纸扎人给啃了。

他只能憋着气，在腥臭味中寻找还活着的人。

“魏宏！”

“牛伍！”

“闻涛！！”

“宋群民！”

卓扬将他们一一拍醒。

他们从梦中挣扎出来，看见一张纸扎人脸在眼前，还没来得及叫，卓扬便捂住了他们的嘴。

几人又惊又怕。

他们虽然会武艺，也都是个中好手，但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此可怕的邪物，不免惊慌失措。

卓扬稳住他们的心神，说道：“自我醒来后，这纸扎人便再也没有动过，或许它们只能吃还在睡梦中的人。”

魏宏正是将王娘子的话告诉卓扬的魁梧男人，此时他面色难看：“兄弟折损严重，那马车里的娘子们……”

卓扬握刀的手捏得死紧：“魏宏，你与我一道打开马车，牛伍闻涛宋群民，你们围住马车，注意周边。”

“是！”

卓扬与魏宏沉住气，慢慢地靠近马车。

越是靠近马车，越是能够味道那股甜腻的香味。

香味让魏宏的脚步一缓，他眼前的马车扭曲起来，像是漩涡一般要把他拉进去。

卓扬发觉魏宏的不对劲，用冰冷的刀鞘往魏宏的额头上一贴，魏宏如梦初醒打了个抖，总算是回过神来。

卓扬的手已经按在了马车帘子上，与魏宏对视，魏宏将刀缓缓推出。

咻——

一把燃着火的长剑自天边而来，钉在马车窗边，炫目的红金色火焰瞬间将马车围起来，卓扬被吓得往回一躲。

“这位郎君，我劝你还是别靠近邪物。”

清脆的女声响起，粉色的衣裙飘散开，俏丽的少女足尖轻点落在马车的顶部，这些火在她的脚下烧得旺盛，却染不到她的衣角半分。

白嫩的俏脸看上去年纪不大，卓扬看着她翻身将剑拔出，而后是纷纷的剑光倾泻而出，一张黄符落在她的面前，她抬手，黄符如离弦之箭奔向马车，在接触到马车的瞬间分裂成十多张一样的符咒，剑光伴着符咒，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卓扬与他的兄弟们都楞在原地，没想到会天降救兵。

少女布下了诛邪阵法，见邪物无法逃出马车，才放下心。

她用剑尖挑起一个纸扎人，细细地看着。

卓扬咳嗽了一声，行礼道：“感谢高人救命之恩，敢问高人贵姓？”

“免贵，芮。”

这些纸扎人身上萦绕着死气，芮桃又挑起两个，对比被吃掉的人的伤势，凡是被纸扎人吃掉的部分，在纸扎人的身上都长出了相对应的位置。

“这些纸扎人是用来替命的，”芮桃说，“被吃掉的人魂魄会被集聚在纸扎人的身上。”

“芮仙姑，我这些兄弟还有救吗？”

芮桃头一回被人喊仙姑，有些反应不过来：“很抱歉，郎君，他们已死，我确实没有办法起死回生。”

卓扬的眼中含了泪。

他们这些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落脚谋了个护卫的正经差事，谁知头一回就遇到了这种事。

十几人的队伍只剩下他们五人。

芮桃见他们几人沉默不语，也没有再说，手中长剑将这些纸人尽数毁去。

卓扬开口道：“仙姑，马车里是委托我们将她送去隔壁县与爹娘相会的娘子们，若马车中有邪物，那她们可是遭了不测？”

芮桃摇摇头：“里面没有人。”

“什，什么？”魏宏大惊。

芮桃眯起眼，看着马车冲天的怨气，“里面只有怨鬼。”

怨鬼在玄微人界并不少见，人在枉死后心若有恨，极容易生出怨气，而怨气与枉死不入轮回的魂魄结合，便会化作怨鬼。

但大多数怨鬼的怨气并不会太过于强烈，只有死得太过于凄惨，或是有邪修有意饲养的做武器，才会有马车里如此可怕的怨气。

芮桃正是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怨气正在发酵，才急忙赶了过来。

卓扬闻言，大吃一惊：“可马车里的娘子们看上去与常人无异，若真是怨鬼，白日里——”

他很快察觉到不对劲，与兄弟们对视一眼，几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至极。

白日里，马车连帘子也不曾撩开，几位娘子也不曾从马车里出来过，就连王娘子说话，也是近了黄昏。

牛伍以前是个庄稼汉，说话直来直去：“老大，我们岂不是被怨鬼给骗了！”

砰！

马车里传来撞击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在马车里摔了一跤。

此处无风，车帘却被吹了起来，一张惨白的脸抵在车窗上，眼珠暴起，长发披散，尸臭味从她那里飘散出来，脑袋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正是一副被人扭断了脖子的死状。

“卓郎君，卓郎君，”那女尸张开被敲掉牙齿的黑色大嘴，只看得见猩红的长舌，“郎君，怎么把我关在里面啊，我还要去和我的爹爹相会呢！”

她的脸被另外一张发紫的脸挤开，这张脸头顶发丝稀疏，像是被人生生给拽掉。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她的眉间有一个大洞，舌头被割掉，被扭断错位的手指扒拉在窗沿上，想要从马车里爬出来。

不只一只的怨鬼。

这些怨鬼的死状一看便知死得太过凄惨，卓扬不敢多看。

那只没有头发的怨鬼伸长了头，碰到芮桃布下的诛邪阵，本就腐烂的皮肉再次被烫出一个大洞，她被疼得缩了回去，浑浊的眼睛像是挤出了一滴眼泪。

这群怨鬼一时半刻出不来，芮桃也并不着急先除鬼。

替命纸人与苏秀白的傀儡纸人不一样，后者只是用来照顾生活起居的帮手，但替命纸人确实邪修用来害人的道具。

邪修修的乃是天打雷劈的邪道，虽然晋升极快，但寿命比普通修士更短，许多邪修便用替命纸人强夺他人的生命，炼化魂魄之后助自己延长寿命，或是替自己挡劫。

这里既有怨鬼，也有替命纸人，就说明邪修就在附近，等着替命纸人吃掉卓扬他们的魂魄，自己再过来收取成果。

“还请问郎君，你们为何在这荒郊野岭里过夜？”芮桃问道。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寻常百姓多半都是抢着日头爬过前面的山，入住山后面的村庄。

这条路是去擒龙峰的必经之路，芮桃来时就走了一遍。

卓扬似乎还是陷在自己兄弟死了大半的现实里，神色恍惚。

见他不答，魏宏主动说道：“我们来时曾听闻这山里有邪物肆虐，进去的人凶多吉少，王娘子——马车里的怨鬼便劝我们在此过夜，待明日进山稳妥得多。”

“那你们为何走这条道？”既然走这条道有邪物的传闻，他们可以选另外一条路。

这次接话的是闻涛：“老大本来是想走另外一条，但兄弟们大部分出生在山后面的宋家村，大家都许久未归家看看，老大说正好顺路，年轻男人阳气重邪物也不敢近身，便选了这条。”

有些邪修经常混迹在人群中，将人引去自己的陷阱。

芮桃将幸存的五人都仔细看了看，身上皆是阳气充足，是活人。她也没有探到灵力，是最寻常的凡人，五人也相互认识，不像是里面藏了个邪修的样子。

替命纸人被芮桃全部斩了，上面的魂魄失去依凭散去。马车里的怨鬼们还在挣扎着，她们既然能够与卓扬五人正常沟通，想来也不是粗制滥造，饲养它们的邪修必定会想办法把怨鬼带走，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芮桃看向暗处的明月星，他一直没有现身。

她只有筑基修为，能够操控替命纸人的邪修虽然最低都是金丹期，但现在他都还没出来，想来也是顾忌芮桃，看来修为并不会很高，有所忌惮。

要是比芮桃修为高得多，早就该冲出来把怨鬼带走，而不是任由她把怨鬼扣押了。

有个金丹中期在附近，芮桃决定直接把这个邪修给逮了。

将诛邪阵改成了禁锢咒，芮桃稍作思考，对着卓扬说：“明日我随你们一起，你们要去哪里？”

卓扬眼眶泛红，将兄弟们的尸体聚集起来。

“他们大多是和我们一个村子的。”宋群民说。

卓扬说：“我想送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