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文/醉书南飞

“在高架桥上停车，很危险的，总不能放任不管，”

见所有人都沉默了，路修满还补充了一句解释，而后笑着道，“不用谢，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一时之间，周围寂静的只剩下来往车辆的呼啸声。

就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沉默而寂静的几秒过去，那两个跟着青年一同来的男女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继续起刚才的工作，装作无事发生。

该安抚凡人的安抚人，该善后的善后，确认车辆和人员健康情况的确认情况。

好在，那几个凡人——包括吓晕的和醒着的，都恰好没有大碍，那个高血压的也吃药控制住了。

情况确认得很快，青年计算完毕后，笔下唰啦啦写下好几个零，淡定道，“……罚款共计五十万。”

路修满这时才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什么？”

而青年已经走到他面前，黄色符纸不由分说往他胸口一拍，

“这是罚单，因阁下涉嫌触犯特殊事务管理局的多条规定，现收取交通调度费、相关安抚费、善后处理费、舆论影响控制费及凡人精神损失费、医疗费用——共计五十万。”

那黄符看似只轻飘飘的一张，却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道吸住，严丝合缝地紧紧贴在了路修满的身上，上面的黑色字迹也同时闪过一道奇异光泽。

路修满低头看了一眼，对符纸起了些兴趣。

看来，眼前的青年不光是紫气缠身，还是个天赋根骨极佳的天师，光从这符纸都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深厚力量。

要是这么厉害的人能帮他找角就好了……等等，刚才这个青年说了什么？

罚款？

路修满神情一愣，“五十万？”

五十万……是多少金子的价值来着？

“哦，对了，如果你对此项处罚有所异议，欢迎投诉。”

青年说完，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证件，公事公办地亮在他面前，“这是我的名字，工号，周三周四休息，平时都执勤。”

只见证件上面，贴着青年一个端端正正的证件照，旁边写着他的姓名：君玄。

照片与本人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年轻气盛的朝阳之气，面相正直而多福，眼底澄澈一片，像是有着颇大的志向，又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不像眼前的人，几乎要把烦躁疲色与厌世写在脸上，看起来很是不好相处。

证件的下方角落盖着红色的印章，上面写着特殊事务管理局（治安处）几个大字。

“特事局？竟然是特事局……”

路修满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培训班老师提到过的部门，其中重要的职能之一，就是管理那些滥用力量在人类社会闹事的危险非人生命体，“我、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特事局要来罚我？”

他委屈极了。

明明这次出行前，他有很认真准备过的。

不想引人注目的化形也好，低调的行为作风也好，为了谨慎行事，哪怕行为守则只要求了不在人前用妖力，他也做到了哪怕没有人的时候也不用。

为了确保不会闹出事情，他甚至一路都仅靠步行走路，没有飞天遁地，也没有求助于任何外人外妖。

可都这么认真了，居然还要被特事局罚款！

想到辛苦处，一阵妖风吹过，掀起了路修满身上黄符的一角，随风摆动。

君玄原本打算掉头就走，开完了罚单，他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早上七点，任谁在年华正好的时候这个时间出外勤，而不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或享用美味的早餐，都不会有好心情。

放在往常，他见多了接罚单后不甘心不服气的鬼或妖，根本不会多解释一句，随便他们如何闹，闹大了罚更多，不满就去投诉也无所谓。

但今天，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回头多看了一眼。

在大冬天穿着夏装的小妖没有闹事，也没有继续纠缠不休，只是无辜地站在原地，一张仿佛游戏默认建模路人脸的黝黑双眼里水雾蒙蒙，左眼写着委屈，右眼写着冤枉。

应当只是个力量不弱的小妖才对。

也只有生灵智不久的小妖，才会在化形时这么技巧生疏，捏出这么一个毫无特色、几乎仅仅位于人类男性平均值的皮囊，普通得像是每个建模学生会交的期末作业。

可就是看起来这么普通、这么好欺负的小妖，此时竟仅仅因为心情低落而妖力外泄了。

常人难以察觉的动荡如湖上涟漪，圈圈散开来，带动着那刚刚被君玄亲手拍上去的‘罚单’，已经掀起了一角，隐隐有了要掉落的趋势。

也许是因为自家老大突然站住不动，那两个还在和人类交涉的跟班也看了过来，好奇之余，也瞧见了这个小小的细节。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君玄眉心微拧，下意识想要提醒。

对非人智慧生命体的罚单，都是这种特殊的材质，为了防止他们逃单、或是用力量从中做手脚，往往会附着一定的灵力。

这种灵力会让罚单无法被轻易撕掉，强制被罚者接受处罚，只有特事局的负责人才能拿掉罚单。

要是被罚者不服，故意把罚单弄掉……就会直接被判定为不配合执法。

普通凡人逃避罚款，不会太严重，但妖、鬼一类不同，往往会伴随着正面冲突，性质更贴近破坏手铐后逃走，闹大了是要关小黑屋的。

更重要的是，只有实力非凡的大妖或厉鬼等，才有足够的实力撕掉罚单。

眼看着那张黄符被风吹得越发不稳，另外两个特事局的公务员已经紧张起来，准备叫后援的拿起了通讯器，准备先动武的站在大小两车前面，试图护住后面的凡人。

“喂。”

君玄也警惕起来，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就瞧见那一脸委屈的小妖伸出了一根手指，将符纸翘起的一角摁住，一点点压了回去。

“……”

好不容易按住了一角，另一角又翘了起来，路修满只好两手并用，按了又按，手忙脚乱才把它给弄平不动了。

松了口气，路修满抬起头，忽然发现特事局的三人都看着自己，忽然心虚，

“怎么了？我……我是不是不应该乱碰罚单？”

“……不对劲。”

君玄忽然从他身上挪开视线，喃喃自语。

旁边，大学生模样的下属凑了过来，踮脚把胳膊搭在君玄肩上，“老大，你也觉得不对劲吧？”

“嗯。”

“英雄所见略同，”小伙子一手玩着刚才还在记录证词的笔，摇摇头，“这个妖看着平平无奇，却越看越讨喜，连老大都忍不住盯着看了三分钟，真是太不对劲了。”

“滚。”

君玄一脚把这没谱的踹开，“谁跟你说这个了。”

今天这事，本不该他们负责，还是上头占了一卦，不知算出了什么，突然点名了他来处理这次的违章。

他还以为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贴个违章的事，小妖还这么配合，看着是头次下山，换谁来不一样？

但见了眼前这一幕，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

或许眼前的妖，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他径直走回小妖面前，试探问道，“请出示一下你的通行证。”

路修满哦了一声，这个他知道，是他刚刚拿到的人间界通行证。

对他们妖来说，有了通行证，才能在人类社会畅行无阻，这也是考点之一。

证件上写着路修满的名字，写着拿到证件的日期，还附带一张证件照。

证件照没有记录路修满原本的妖兽状态，而是画着他初次化形成人的模样。

在本体一栏，写着【鹿妖】二字。

路修满微微紧张，但没有表现出来。

这次下山，他听了土地的意见，没打算以本来面目示人，而是全程伪装成普通无害的鹿妖。

反正他头上的角能够以假乱真，初次化形的样子，也常被误认作白鹿，按理说，不会被看出来的。

每个妖都有半化形成人的基础模样，像是本体一样不可更改，他的这幅模样，正如证件照上画的，一看就像是鹿妖，而非其它妖兽。

巴掌大的证件递了过去，君玄低头一看，神色了然。

证件照明显是手绘，勾勒出一个白发青年的模样，柔软的头发看着更接近于动物的毛发，带着轻微的卷曲，额前的发丝中伸出两个小巧的角，水蓝色的圆润双眼看上去仿佛无害的小鹿。

君玄在那画像上多看了两眼，脑海里猜想着他的本体模样，白鹿？

如果是鹿妖的话，百妖谱上近年来还没有排名靠前的鹿。方才黄符松动或许只是意外，鹿妖生性警惕易受惊吓，惊吓之下超常发挥也算合理。

难道上头想让他注意的，不是这鹿妖，而是这张过于明显的‘通行证’？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路先生。”

君玄抱歉道，并动作极其自然、极其理所应当地将那证件收入了自己的口袋。

“为什么？”

路修满震惊，他以为罚单已经够倒霉的了，为什么又严重了一些？！

难道他假冒鹿妖被发现了？！

“你……”

话到了嘴边一顿，君玄咽下那句‘你涉嫌持有假证’，改口委婉道，“你也许是一起连环诈骗案的受害人，需要请你跟着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哦……”

原来不是罪名加重了啊，路修满松了口气，“什么诈骗案啊？”

他忍不住看向不远处那几个凡人，一辆黑色的车已经停在旁边，把那几个交警和拖车司机一起带走了，只有车还留着。

那些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啊？

“假证诈骗，还有，假冒违规的人间界通行证培训班诈骗。”

“假证？！”路修满猛地回头，瞪大双眼，“通、通行证？！”

他一脸震惊如晴天霹雳，不似作伪，正好印证了君玄的猜想。

君玄点点头，淡定道，“嗯。你应该是被骗了。”

说着，他伸手，从属下那里拿来个真·通行证，对比之下，假证的虚假之处明显得像是骗傻子。

真通行证全都是用的照片，早就不用画像和手写体了，印章也能看出不同。

“怎么会……”

巨大的冲击之下，路修满神情恍惚，还以为自己才是骗人的，没想到居然是被骗的，还被骗得这么彻底。

这可怎么办。

有人间界通行证，他才能在人类社会自由行动，不能自由行动，就没法找到遗落人间的角，找不到角，那他岂不是……

找角可是妖生大事，路修满想着愁着，比方才更猛烈的妖风迎面吹过，直接将他身上的黄符掀起了一半。

眼看着整个符纸都要被吹飞，面前的君玄眼疾手快，一把拍了过去。

方才估计是没贴好，现在重来一下，罚单果然结实多了。

“抱歉，虽然你也是受害者，但罚单现在还不能取消，而且……”

路修满低头，蔫儿蔫儿地问，“什么？”

君玄抬头望天，下意识想到了最坏的情况，“而且如果闹大了，还会……”

“老大！”

就在这时，另一个属下突然跑了过来，她声音很大，让君玄先皱眉责备地看了过去。

女属下没太在意这一眼，很紧急似的，一路晃着手机喊，“完了完了，被拍了！上新闻了！”

“什么？！”

“今儿这事被路人正好拍下来了！已经上了社会新闻了！”

她一脸悲痛，哭丧着脸道，“老大，又要加班了……”

路修满也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小小的屏幕上，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小伙徒步上高架桥欲跨省，被交警阻拦仍健步如飞】

新闻配图上，一个面带微笑的身影走在前面，交警的车子跟在后面，仔细看交警还面色惊恐。

路修满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照片，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非常新鲜地伸手一戳，放大图片，高兴道，

“咦，这不是我吗？”

拍得好好看哦。

“……罚款翻倍。”

君玄面无表情，说完了刚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