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路修满的计划非常简单，先找林子里的精怪们问问，确认咕咕子平时会做什么样的梦，好早做准备。然后再从第二天开始，根据咕咕子做的梦，在现场还原出梦中的场景，就能让咕咕子放心摘下眼罩了。

按照咕咕子的说法，它习惯在每次做梦后询问身边路过的精怪，现在是什么样的风景了。

凭借着一个人的力量，想在短时间内问到足够的参考情报，显然行不通，还好有仙人球精在，他的植物朋友多，短短一下午的时间，就找到了很多有用的情报。

仙人球和它们约定的汇合地点，在距离湿地不远的一个花卉市场附近。

君玄本来还担心着，在听了他们的具体计划后，意外地感觉还算可取。一来花卉市场本来就植物密集，只要反应及时，就不会被人发现。

二来，他也不会离开太久。

到汇合时间之前，君玄先带着一妖一精去了不远的饭店，花卉市场就在附近，正好方便。

按照最高效的安排，之后他们分头行动最好，他去忙公务，路修满他们去群妖聚会，之后他按时来接这俩回家就行了。

眼看着君玄怎么都放心不下的样子，为了能顺利单独行动，早点完成计划，路修满主动安慰道，“是啊，你别太担心了，球球说他有个经验丰富的好兄弟会先来，是个持证十年，精通三国语言和人情风俗的好蘑菇。”

又是蘑菇。

君玄现在对蘑菇这种植物都有些过敏，点了三菜一汤，连带木耳的菜都特意避开了。

“那我就稍微再等等，见到他了再走。”

君玄终于松口，看了桌子一眼，“你要再加菜么？”

考虑到对面的原型是鹿和植物，这顿饭君玄没点太多肉菜，除了一道回锅肉外，剩下两个都是素菜，烫也是蛋花汤，没想到最先被解决掉的就是回锅肉。

仙人球成精了，不需要吃东西，但光喝水也难以满足，在那里叼着一根吸管，嘬着桃子汁不亦乐乎。

路修满又吃了一口地三鲜，“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做得太棒了，尤其是这个鱼香茄子……但是不急，其它想吃的，我留着下次吃就好了。”

倒不是以前没来人间吃过东西，但在这之前，时代限制、身份限制，路修满是真的没吃过寻常百姓的饭菜，也没吃过这么细腻的口味。

相比之下，那些作为供品献给他的大猪头，能在山里存放很久也不腐坏的干燥面点，已经不再吸引他了。

“我还以为你会吃素。”

君玄没吃太多，已经早早放下了筷子，“鹿妖不需要吃素么？”

路修满动作一僵，“但是吃些肉也没害处嘛。”

这样倒是说得过去，君玄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等到饭菜解决得差不多时，仙人球提到的那位朋友也来了。

“等会儿，你们可千万别再叫我球球了。”

“不然叫板板？”

“为什么是板板？？”仙人球不解，“我之前和它聊天，可都是自称王显秋的。”

“……”

王显秋。

姓王的仙人球吗……

路修满直觉这个名字有点说不上的特别，让他想起了身为蘑菇的咕咕子非要自称谷骨子。

“好的，秋秋。”

来的是一只漂亮的蘑菇精，一位不是黑户、登记在案无不良档案的守法好公民红伞伞先生。

红伞伞自称小红，也是蘑菇，实际上无毒，成精后每天把自己打扮成非常有毒的样子，避开了许多次被摘危机。

据说是在散播孢子时，红伞伞就和仙人球成了笔友，一来一回熟悉了，这次听说他要蒙眼蘑菇相关的情报，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那是真正有通行证的成精蘑菇，不但长出了脚能走路，而且人话也说得很好，语言能力极佳，还拍着胸脯保证会看着这两个晚辈，不让他们做出会暴露身份的事。

路修满也觉得他靠谱极了，红色的蘑菇伞有一个盘子那么大，看着圆润而富有肉感，上面带着白点，刚见面就和仙人球要交换联络方式。

他也好想有可以交换的联络方式哦，可他连手机都没有。

“好吧。”

过了一会儿，观察过后的君玄暂时放心，只是最后叮嘱了一下，“最多三个小时后，我会来这里接你们，记得不要跑太远。”

路修满和两个盆栽答应得非常好，站在市场门口对他挥手再见，目视着君玄离开。

汽车尾气刚消失在路口，路修满一转身，灌木丛里嗖的一动，窜出了一排蘑菇头，还为了掩人耳目，个个在头上戴了一片干枯的树叶做遮掩。

路修满：“……”

“大人！”

红伞伞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也来到那排蘑菇面前，朝他一鞠躬，“您的事，涂三已经传书给我们了，有任何吩咐敬请随意指示！三千蘑菇君在此待命！”

路修满：“……”

仙人球看看蘑菇们，看看路修满，犹豫道，“我也要下去待命吗？”

“……不用。”路修满有些一言难尽，蹲下来把那只红伞伞放回自己胳膊上，“别闹了，我才不需要什么军团，我真的没有计划和阴谋，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你们愿意帮我我很高兴……但我只需要朋友，不需要小弟。”

红伞伞挺直了蘑菇杆，字正腔圆道，“好的，大人！”

由于同行的蘑菇变多了，路修满不放心丢下他们不管，怕他们偷偷跟着，再被车子压了、被猫叼走了，干脆进了附近的市场，买了一大堆花盆，把它们挨个安插在里面。

买完了花盆，仙人球也基本召集完了兄弟们，除了最初的红伞伞，还有两个野生多肉，一个肉多多，一个钱多多，外加一只发量感人已经半化形的蒲公英。

蒲公英身子还像是植物，脑袋已经成了有着茂密白色爆炸头的小人形象，乖乖巧巧文文静静的，虽然话少，但很有见识的样子，除了怕风没别的要求，连花盆都谦虚地说不必为她准备。

搞定完一切之后，路修满才终于腾出时间，给自己买了一部新手机，办了电话卡，买了个可以野餐的毯子，一大袋从未尝过的零食，以及一个小马扎，然后就蹲坐在市场门口，在君玄来之前，先记下它们提到的情报。

三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了手机，路修满也方便确认还要等多久了。

一开始一切都还算顺利，下午三四点时人并不多，红伞伞教了他如何使用手机后，就直接用语音输入记录起了那些梦境的内容。

咕咕子的梦境很是单纯，因为没怎么睁开过眼睛的缘故，不是漂亮的花朵、风景、彩虹等等，就是热热闹闹的场面，还出现过巨大的毛茸茸猫咪，或是突然挂在身上的秋千，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汇成河流。

还有些最常见的梦，则是当年的大夫回来找它，让它睁开眼睛，以各种不同的身份、姿态，出现在咕咕子的梦里，有时是人类，有时是另一个蘑菇精。

它就像是将对未来的憧憬都寄托在了梦中，做着一个个的美梦，以贫瘠的菇生阅历为蓝本，做着自己能想到最美好有趣的梦。

在路修满把那些信息记录了大半时，阳光一点点变弱，搭话的陌生人突然多了起来。

那些成精的小家伙们个个精灵，只要有人靠近可能会听到声音，就立刻噤声不动。

“这个多肉长得真不错，卖多少钱？”

路修满正坐在小马扎上低头摆弄新手机，闻声抬头，看着陌生人反应了两秒，才茫然道，“这个不卖的。”

他的面前，一排排盆栽们都乖乖蹲在小花盆里，花盆放在他刚买的毯子上，有人靠近，就都非常有素质地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彻底伪装成普通盆栽。

那人听他说不卖，有点可惜地啧了一声，转身走了。

前脚人刚走，后脚又有一对情侣停在了路修满的面前，指着其中一个粉底黄点的蘑菇笑容灿烂，“好可爱的蘑菇，从来没见过还能养蘑菇的，老板，这个怎么卖？”

路修满再次摆摆手，拒绝道，“不卖的。”

“诶——为什么不卖啊，我们有钱的，你开个价嘛！”

“真的不卖的，这是……这是我自己的，只能看。”

小情侣见他不肯卖，其中一个虽然不高兴，但另一个显然对盆栽兴趣不大，就把人拉到怀里哄，临走时，还又问了一句，“老板，我们不买，但你这个蘑菇确实好可爱，可以拍照吗？”

拍照？这是可以的吗？

路修满自己心里没注意，下意识低头看向蘑菇，小小声地问他们，“可以吗？”

红伞伞是他们的蘑菇老大，也是最大的蘑菇，仔细考虑，这确实不违反人和精怪间的和平协议，就没反对。

他没直接出声说可以，只是在人们看不到的角度，放出一个小小的孢子，在路修满耳边说话。

“可以拍。”

路修满答应后，对昨天的事心有余悸，补充道，“但请别把我拍进去。”

他现在的形象也和昨天不同，不够普通，不够平凡，还是顶着一头白毛，蓝色的眼睛用仙人球的话说，像是戴了美瞳。

他看街上的人们虽然也有种种不同的发色和美瞳，但他这样的还是有些扎眼了。

“哇……老板你还挺可爱的嘛。”

“诶，你怎么当着我的面夸别人？你都没夸过我可爱……”

小情侣说笑着，对着路修满的蘑菇拍了两张照片，笑着离开。

不过多时，君玄果然处理完了事情赶回约定的地方。

两个小时前还有点冷清，人气儿不旺的市场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得像是有什么活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君玄眼皮一跳，直觉地摸出了手机，果然在网上看到了本地热点小新闻。

不，准确来说，那只是一条被营销号疯狂转发，导致热度不断攀升的小事，充其量只能算是社会新闻。

【小哥摆摊不卖货，只为向路人炫耀可爱多肉——“请问你见过这样的盆栽吗？现在你见到了。”】

跟在这样的新媒体式吸睛标题后面的，是一个长条图，前面是四格漫画，画着一个q版的白毛小哥哥带着自家蘑菇和多肉们一起摆摊，借此机会向路人介绍自己的好朋友们。

在被询问是否能拍照时，小哥哥还低头询问朋友们的意见，然后才抬头笑着同意。

最后一格，则从手绘漫画变成了现场的实际照片，照片的中心，赫然就是路修满本人。

向右一翻，竟然还有现场的互动视频，看角度明显是从不远处的侧面拍摄的，能听到上传者忍俊不禁的笑声。

看完那已经四位数的转发量和更多的评论点赞数，君玄沉默着退出社交app，久久没有动一下。

直到手机有了来电，他面无表情地按了接通，听到了那头传来路修满的声音。

“喂？君玄，我有手机啦！你忙完了没有啊？”

“嗯。”

“那你现在在哪里？”

君玄望着前方那一团热闹的围观人群，缓缓道，

“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