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司徒芒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芒卯猛然大笑起来：“老夫当年征战沙场之时，你还不过是个娃娃。人都说后生可畏。方才老夫还没摸清你的底细，你小子可好，三言两语便将老夫的底摸了去。老夫好生奇怪的是，你个傻小子都死在眼前、朝不保夕了，如何在眉宇间还透着一分从容？难道说，世上真有不怕死之人？”

陈政一笑道：“但凡杀不死我的，只会使我更强大。”

“哦～？”芒卯品味良久，缓缓道：“这世上真正称得上强大之人，无不是饱经磨难、备受挫折打击之人，那些顺风顺水、沾沾自喜之人无不落得个可悲可叹的下场，唯有那些慎始慎终、格局宏大之人，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你小子能有此般见识，老夫还真要刮目相看了。”

“前辈不要误会，方才那句话可不是我说的。”

“哦～？那是何人有如此见识？”

“尼采。”

芒卯一愣：“我猜？我猜你小子也没有如此这般格局。哈哈哈哈！”

“人的格局是委屈和苦难撑大的。我今日沦落至此，也算是老天的安排。”

“哈哈哈哈！方才是谁在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来着？！你小子若真是老天爷眼中的善人，老天爷如何不救你出去呢？哈哈哈哈！”

“能教一个人一辈子当个好人，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这本身就是上天的眷顾，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回报吗？！那些恶人小人如同井底之蛙一般，一辈子活在那个自己认为的小天地里自鸣得意，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悲的吗？！”

芒卯眼中射出一道寒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世上哪来什么好人坏人之分！好人为了利益也会一念之间变成利欲熏心、反目无情的坏人，坏人哪一个不是嬉皮笑脸、一脸正经地装成好人。谁的权势大，谁的拳头硬，才能不被人欺辱，才能让所有人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哪还管别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全是他奶奶的好人，比你的亲人还要亲的好人。傻小子，醒醒吧！若是还有机会回到外面，只要你够强够狠，全天下的人在你面前都是任你驱使的谦谦君子，一个个都会在你面前眉飞色舞、温暖如春，爱得你死去活来。若是没有权势、没有金子，那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对人家没有用的好人，你走到哪里，眼前也只会是他人的无视和蔑视。”

正在此时，牢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身材俊秀的少年，头上罩着面纱，手中托着木制的漆盘，上面放着一个羊皮水袋和两只煮熟的鹿腿。

那少年将漆盘放在牢房外的地上，轻声唤道：“吕公子，吕公子…”

陈政回应道：“你是何人？”

“我乃宦者令大人的义子，公子唤我龙儿便是。我家大人派我前来查看公子的情形，此外，还有一事相问。”

没等陈政答话，芒卯气愤道：“你家大人好没脑子，这位公子在此饿了多日，如何这时才想起送来吃的？！再说了，就那一盘够谁吃的？！还不再去多多取来？！”

那龙儿却不理会芒卯，开口问道：“公子可是与我家大人的故友有何交情？”

“你家大人的故友是…”

“纵然世间是大无大有，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大梦大醒，又何妨大酒大肉，大吃大喝，于酒肉之中大彻大悟呢？”

陈政听完龙儿的这段默诵，脑海中顷刻间浮现出刀疤脸那张奸诈凶狠的面孔，看来，宦者令与那个已经身首异处的刀疤脸确是渊源颇深、交情不浅。也难怪，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既然好人之间可以惺惺相惜、互为知己，那人家之间又如何不能剖心见胆、两肋插刀呢？！

难道说，那个宦者令还不知道刀疤脸已经死掉了？若是如此，看来各方面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

陈政面露戚容：“想我与刀疤哥在邯郸时虽是萍水相逢，却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他也曾跟我提起，魏国王宫中有他一位多年的至交，还打算介绍与我相识。唉！人算不如天算。正当刀疤哥要返回大梁，我与他在邯郸城外依依话别之时，他竟被魏国王宫里派来的刺客用暗箭所杀。记得他倒在我的怀中，伸手指着魏国的方向大喊了几声‘魏王’还有什么‘王八’之后便一命呜呼，如今想来也是匪夷所思、不得要领。”

龙儿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吕公子竟然知道我家大人与他患难兄弟之间的对话，那可是早年间他们二人逃出生天、结拜为兄弟时的见证，全天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对了，吕公子又是如何断定当时的杀手出自魏国王宫的呢？”

“那个杀手逃跑时，被我的兄弟一箭射杀，当时在那人身上还搜出了魏…，哦，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免得给你家大人招来杀身之祸。”

“公子且在此处稍安勿躁，待我回禀我家大人，我家大人定会为公子筹划脱身之策。”

陈政一笑：“你家大人的脊梁骨都快被魏王踩折了，他那一把老骨头，还能筹划什么脱身之策？我如今眼看就要被这位仁兄生吞活剥了，等你家大人想出什么脱身之策，我早就跟那些兄弟扎堆儿去了。”说到这儿，陈政朝着墙边那堆人骨示意了一下。

“公子且放宽心，魏王那里自有我家大人周旋。我家大人已经吩咐我每日三餐来给公子送来吃喝，至于这位司徒大人嘛…”龙儿看了看牢房里的芒卯：“我家大人自会有所关照。若是公子在此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位司徒大人自然是聪明人。”

芒卯把眼一瞪：“好小子，竟敢威胁老夫！信不信老夫将你一起扒皮抽筋吞进肚里？！”

龙儿仍不理会芒卯，眼睛直盯着陈政：“公子若要我家大人在魏王那里周旋一二，还需在此配合一下才是。”

“配合？我在此处能如何配合？”

这时龙儿又看了看芒卯：“我家大人说了，司徒大人自会与我家大人心有灵犀。”

芒卯叫嚷道：“老夫被关在此处十多年了，谁知道如今的宦者令是哪个坟头里钻出来的！老夫只听闻十多年前那个宦者令被魏王砍了脑袋。你家大人还敢跟魏王使什么障眼法，没准儿用不了几日就被送到老夫面前了。哈哈哈哈！”

龙儿也不回应，临走时对陈政留下一句“公子保重”，便飘然消失在了牢房外。

芒卯见牢房外没了任何动静，即使一只脚上戴着沉重的锁链，竟然也似闪电一般移动到牢房的栅栏边，伸手将外面地上放着的漆盘从栅栏下的间隙处拖了进来，放到了他与陈政两人的中间，拿起一只鹿腿便撕咬起来。

陈政看着这位号称是魏国司徒大人的吃相，不禁两眼发直，看得目瞪口呆。

那只鹿腿上的肉在芒卯手中顷刻间消失大半，芒卯也不客气，将那羊皮水袋拿起便痛饮起来。

芒卯突然停了下来，甩了一下披散的白发，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霸气侧漏道：“看什么看？有吃的你就吃啊！”

“……”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傻小子，这可是你不吃，那可怨不得老夫！”说着，芒卯拿起另一只鹿腿，便要塞入怀中。

陈政有气无力地一摆手：“前辈够狠！咱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你就忍心我饿死在这儿吗？”

芒卯将本打算塞进怀里的鹿腿一把丢在陈政面前，呵斥道：“吃你就吃！何劳多言！”

“咔嚓”一声，芒卯吃完鹿腿上的肉，竟然将那鹿腿折断，用力吸着里面的骨髓。

随着一阵“滋滋”声，骨髓也被一股股气流抽了个干干净净。

芒卯又拿起羊皮水袋痛饮了一番，坐在那里打了几个饱嗝，才算稍作平静下来。

“这鹿肉比那人肉的滋味如何？”

“好小子！有肉不吃，还敢在此调侃老夫。”

芒卯伸手去夺陈政面前的鹿腿，陈政索性拿着鹿腿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

“这就对了嘛！小子，这鹿肉就好比天下一般，只要能吃到嘴里、据为己有，谁会管你是怎么得到手中的呢？！任你是巧取豪夺，还是受人施舍，你多吃一口，别人便少吃一口，这就好比天下的地盘儿，你多占一点儿，别人就少了一点儿。这世上的仁义都是胜利者在庙堂之上冠冕堂皇的说辞而已，哪一个胜利者又是靠着仁义称王称霸？！外间遍地皆是奸诈险恶之人，我等要想出人头地，仅仅凭着什么仁义之心，只能是自讨苦吃、自掘坟墓。记住，妇人之仁只会是败相显露，手下留情只会是后患无穷，心口如一只会是授人以柄，喜怒于色只会是受制于人。对付恶人就要比恶人更狠毒，对付小人就要比小人更奸诈，不出手时便深藏不露、虚与委蛇、不动声色、等待时机，一旦时机成熟出手之时，便是滴水穿石、一击致命、摧枯拉朽、万劫不复。哈哈哈哈！傻小子，今日在此可受教否？”

陈政面对着芒卯的滔滔不绝也是颇为无奈，看来这位司徒大人十多年来找不到人说话，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别说施展了，连个听众也没有。

“前辈，方才听说您老人家为魏王在齐国攻占了二十几个县的地盘儿，怎么会被关在此处了呢？难道是被人家鸟弓藏、走狗烹了不成？”陈政说着，伸手朝芒卯比划了一下，示意这位老师将羊皮水袋扔了过来。

“小子，你先跟老夫说说你是如何被魏王关在此处，老夫再讲也不迟。”

“我就是一个生意人，无非是贩贱卖贵、倒买倒卖，养家糊口而已。至于因何关在此处，或许是因为我跟信陵君过往甚密，招来了魏王的忌恨也说不定。”

“好小子，方才你号称与人家宦者令的故交兄弟相称，老夫听来都不忍当面拆穿于你，此时你又在老夫面前打马虎眼，哈哈，就凭你身上的这个路牌儿，还有那些个楚国美女，你也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吧？！”

陈政放下啃了大半的鹿腿，拿起羊皮水袋喝了个干净，抬起一只手道：“那好！既然您老今日没打算吃我，咱们两个也都吃饱喝足、谁也不服了，我看咱俩不如就此打住，您老呢，gotosleep，我呢，takeanap，it‘sbedtime，it‘stimetosaygoodnight。咱们就在此相安无事、各自安静，待明日那位龙儿来时，我代您老向他讨要些酒来，如何？”

“什么叽里咕噜的鸟语！方才可是你说的，老夫十多年没有闻到过酒的味道了。也罢，今晚便放过你小子！”

当晚，陈政靠在牢房冰冷的墙壁上，在芒卯的鼾声如雷中思绪起伏，牢房里的黑暗算不得什么，起码在这种地方，人的本性都不加隐藏的显露出来，然而外面看似阳光普照的世界里，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阳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魔鬼在人间为无数人插上了邪恶的翅膀，在那一双双翅膀的扇动下，多少双眼睛变得扑朔迷离，多少张嘴变得尖酸刻薄，多少人的手上沾着擦洗不掉的殷殷血迹。多少人，在用自己唯一一次的生命践踏着、剥夺着其他人唯一一次的生命。多少人，在积累财富的路上为了变得更有钱而家破人亡。多少人，在权力攀登的路上为了更加不可一世而身败名裂。多少人，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后变成了人生不知归处的孤魂野鬼。

茫茫宇宙、浩瀚星河，总有一种力量指引贪婪自私邪恶的人们找到心灵归宿的地方。千年万年的进化，远不足以消除人类原始的愚昧。

人类进化的终极目标不是少几个自私凶残的暴君，不是少几场杀声震天的战争，其实它最简单，又最难实现，那就是当人们把内心的良善放到阳光下献给这个世界时，再无欺骗，再无虚伪，再无伤害。到那时，魔鬼的隐形翅膀才会在人间消失不见，人类才有资格将脚印留在更远的星际，才会成为播撒和平与希望的宇宙使者，才能更加自豪地说一声：i‘mfromearth。

……

第二天一早，芒卯的鼾声未停，龙儿已如约而至，双份的营养早餐摆在了牢房的栅栏外。当陈政提出酒水的供应需求时，龙儿也是默然应允。

奇怪的是，昨天那两个号称连夜要去芒卯的老宅打土豪、分金子的牢房看守却迟迟不见踪影，难道说他们挖出金子便辞职不干，然后坐上飞机去拉斯维加斯开启乞丐冒险之旅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