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深夜

或许是因为这两天同季澄明在一起呆久了，听无非回去之后坐在蒲团上，本该开始一如既往地刻苦修炼，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遥远的上辈子。

在那一世里，她也是富商家中娇养的女儿，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人生前十八年里，受过最大的苦就是晚上的饭菜不合胃口。

但是她漂亮的脸给她惹了麻烦，偶然来到小城市出差的季澄明见到了她，发现了她与自己白月光八分相似的面容，便巧言令色，让当时尚且单纯的她落入情网；他哄着她报了帝都的大学，与家乡的父母分开，住进他的宅子；他装□□她，却又向她提出诸多要求，控制她的言行衣着，一点点将她养成他要的模样。

说他不喜欢她，流水一般的好东西送到听无非手里；说他喜欢她，他从不关心听无非这个人的爱好和境遇。听无非被他以爱为名，囚禁在金丝笼中，在学校里被同学传说是被包养，在别墅里被保姆阿姨鄙夷是拜金女，家里的父母知道了她的处境后也不认同她。听无非那时候才是真正地被全世界放弃。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还有季澄明的爱，为了季澄明，她愿意与全世界对抗。虽然她的男朋友不愿意为她澄清谣言、呵斥管家、上门拜访岳父母……但是那时候的听无非以为，季澄明肯定是忙嘛。他在为了养她而奋斗，她怎么能拖他后腿给他添麻烦呢？

——顺便一提，这种“不给男人添麻烦”的想法，也是上了大学之后，听无非身边环绕的那些人慢慢灌输给她的。

就在那个听无非被季澄明pua入味，彻底变成符合他审美喜好的另一个人不久，季澄明的白月光回来了。

听无非的天塌了。季澄明毫不犹豫地跟她说了分手，所有人都说她攀高枝失败，她被赶走的那一天，天上也是很大的雨，她从山上的别墅区慢慢往下走，冻得神智不清，直接晕在路边。

在一个陌生的好心人将她送到医院后，听无非终于想开了。

如果气运站在听无非这边，那会是一篇火葬场爽文。但在天道的控制下，季澄明很快打破了对白月光的滤镜，发现听无非才是他的真爱。他给听无非送花送房子，给听无非下跪求回头，在发现听无非软硬不吃之后，安排她家的公司破产，学校里有人举报听无非作风不端，网上也出现含沙射影的八一八。

听无非在这样四面楚歌的环境下咬牙想要破局，但天道给季澄明开的金手指太大了，他的积累也太深厚了，不管听无非想要做什么，不论她的谋划有多周详，都一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如果没有失败，那一定是因为季澄明出来英雄救美为她挽回了局面。

整个世界都在推着她与季澄明在一起，全世界都开始歌颂季澄明的深情，就连她的父母，也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样，对她说：“小伙子人不错的，以前犯的错也不用一直揪着不放，还是以后最重要。”

就像一个漩涡，听无非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来。何况那一世的她早就被pua入味了，本性再如何刚强，也抵不过重重的环境浸染。她最终颓然放弃，成为了季澄明的新娘。

与那一世的听无非受到的苦楚比起来，现在的季澄明遭遇到又算什么呢？

若说这一世的季澄明无辜，那上一世的听无非难道就是罪有应得么？

听无非还记得，她那一世很擅长唱歌，梦想是成为歌手；但季澄明考虑到她如果进了娱乐圈，容易被浮华迷了眼，脱离他的掌控，一直不肯她去；又因为他的白月光五音不全，便也不肯她唱歌，要她全方位地向白月光靠拢。即使在他们“幸福”的婚后，听无非也被季澄明以宠爱之名圈在了家中生养孩子，她的歌喉，最终只能用来给小朋友唱安眠曲。

“不错，季澄明该死！他罪有应得！”在听无非的丹田里，心魔因为回忆也躁动起来，发出尖利的嘶嚎。

听无非被它这么一喊，打断了思绪。

她镇定地安慰了心魔两句，等它平静下来，便不再走神，开始抓紧时间修炼。因为提前磕了辟谷丹的缘故，她连晚饭都不必吃，可以全神贯注地一直修炼。

第二日、第三日也是如此，听无非除了去给见雪真人请安、处理公务等一应必要事宜外，所有的时间都砸在了修炼上。但到了休沐的第四日，听无非却并没有通宵达旦，以修炼代替睡眠。

听无非收到了来自许望舒的一封信。纸鹤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现在冒头的那些人都按照听无非的预料，该剁的爪子都剁完了。

坏消息是听无非的行事略显激进，太不讨喜，因此一时间，竟显得她独木难支，孤立无援。地方望族们便动了心。他们倒也不敢跟听无非做对，只是委婉地托许望舒带来了消息：作为地头蛇，这东海秘境的蛋糕，他们也想吃一口。

作为回报，望族会站在听无非的身后。

谁不知道听无非是孤儿出身，五岁被见雪真人捡回宗门的？她背后虽然站着听雪峰，但兵力不可轻动，听无非在外行走，总是需要好用的招牌的。若是与这些望族合作，双方可谓是共赢。

听无非将这封带来坏消息的纸鹤捞到手里，稚嫩的小生灵浑然不知自己给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还在因为同她的亲近，而喜悦地轻啄她的手心。

听无非被啄地笑起来：“痒。”

小小的纸鹤就像听懂了一样，乖乖地用脑袋蹭了蹭听无非，窝在她的手中不动了。

听无非摸摸这小东西的脑袋，有些无奈。没有脑子的小生灵都懂得趋利避害来讨好她，怎么长了脑子的人类反而不懂呢？

听无非的试用生时限已经快要结束，凭着之前攒下的功绩，以及东海秘境这个她筹谋好的重磅功劳，她完全可以争一争户部侍郎的位置。

听无非绝不容许她的通天之路被抹上污点。

因此她笑了笑，堪称温柔地将纸鹤收进了储物戒中，又闭目开始修炼。

到了月上中天时，听无非听见了自己提前定好的报时鸟鸣叫，缓缓睁开了眼睛。

窗外夜色澄净，寂静无声，听无非掐指一算，季澄明现在应当正陷入她引导的噩梦当中，正是她登场的好时候。

她便拎了一坛酒，出门去了。却也并非是往季澄明的院子走，而是毫不犹豫地漫步走上山顶，坐进了山顶的望月亭中，一面遥望月色苍茫，一面自斟自饮起来。

等季澄明循着纸鹤的指引，一路找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阔朗的天空，明月高悬，如水的月色当中，他向来冷淡的大师姐如同一抹深重的黑色剪影，仰头将酒倒入口中。她的背后青丝垂散，宽大的衣袖随风招展，整个人在这听雪峰的最高点上，几乎像是要乘风而去，落入月中。

季澄明来之前是睡着了在做噩梦的。

他已经做了好几天噩梦，但梦境模糊，记不清具体情节，只隐约知道是和渡心魔劫那日的梦境相似，都是梦到他如何被抛弃。每每早上醒来，那股冰冷和绝望感都久久地徘徊在他的心口，直到上午去见雪真人的住处见到大师姐，这股冷意才能消散。

季澄明疑心自己是渡劫出了什么差错，但他查阅了典籍，发现渡劫后留有后怕，思之不忘是正常的，务必要自己守住本心，宁心静气，不想不提，日子久了就自然好了。

季澄明只好闷在家里头练字做题。或许是心理作用，见到那好像这辈子都做不完的题，季澄明心中反而会有些安全感，觉得他和大师姐的联系永远不会断似的。

听无非的纸鹤到来时，季澄明正在噩梦中挣扎不得出。小小的纸鹤飞来啄他的脸，是想要轻轻地将他啄醒，但季澄明猛地弹坐起来，拢着被子大汗淋漓，四顾茫然，倒是将纸鹤吓地飞射出去。

季澄明本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醒的模样有多狼狈，几天下来，他都习惯做噩梦了。

“来山顶望月亭，带酒来。”

是大师姐的声音。季澄明下意识望向窗外，天色黑沉，这是什么时辰？

他不敢让大师姐等得着急，捏了净尘诀换了衣裳，又检查一遍从家中带来的好酒，他就急匆匆地出发了。

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话预备跟大师姐说的，比如师姐怎么突发兴致，师姐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我家中这酒来历颇为奇特不如容我为师姐讲讲……但当真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季澄明什么话都忘了。

他甚至不敢上前，心里觉得自己要玷污了这抹意境。

还是听无非发现了他，在亭中向他招手：“过来，我酒喝完了。”

原来是喊他来送酒的。

季澄明乖乖地从储物戒中掏酒，直将小小的石桌摆满，听无非才挥了挥手，命令他：“你也喝。”

季澄明就又掏出一个杯子，倒酒入杯，驯服地饮起酒来。

他完全没有觉得大师姐现在同他说话都是简短的命令这一点有什么问题。

毕竟，只有她真的对他好啊。